席犬抵住嘴唇,覺得這兩人之間莫名發散出熟稔感,那是多年相處才會培養出來的。
審訊室依舊悶熱,符葉認真觀察,才發現問題的根源是這房間并沒有窗,空氣流通不暢。
所以她也沒注意到,曹成志左眼還注視着彎腰放零食的她,右眼瞳仁卻失去重心似的,詭異滑落到眼角,去觀察側面擺弄攝像機的席犬。
待符葉和席犬各就各位,曹成志的腳往後挪挪,又恢複那副老實巴交的模樣。
席犬開口:“知道為什麼抓你嗎?”
手被拷着,曹成志胳膊能活動的區域也僅僅是面前的小桌闆,他想捂臉,隻能彎腰将臉埋進掌心,悶悶出聲。
“不明白。”
“坐好!”曹成志彈簧似的回正,呵斥完的席犬嚴肅看向符葉,示意由她來問話,這也是她們提前商量好的,給符葉鍛煉的機會。若她落入下風,席犬再來扭轉局面。
符葉将整理好的資料抽出來,娟秀的繁體字幾乎寫滿整面紙:“從你回家的那一刻說起吧。”
“還說?”曹成志苦笑,“在醫院那天,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你們到底還想聽幾次。”
席犬微微擡起下巴,英氣眉眼露出幾分警告,曹成志接觸到那視線,頓時蔫巴巴。
“我說,我回家……回家的時候,帶着裝滿汞的玻璃瓶。”
符葉适時舉起打印好的照片:“看清楚,是這個瓶子嗎?”
曹成志承認,随後講述這段時間以來,他與楚瑤的生活多麼痛苦,幸福生活已然回不來,他們決定搶先命運一步,為愛情,為婚姻争個圓滿。
符葉複述:“你拿過兩個玻璃杯,放在床頭櫃,楚瑤并沒有碰。”
“是,然後我把毒藥倒進杯子……”
“倒了多少?”
“就,就指節那麼高吧,我記不太清了。喝之前,楚瑤突然說想吃奶油蛋糕,非要我去買,所以我出了趟門。”
瞧符葉垂眼看資料,并沒提出疑問,曹成志吞咽口水,繼續講述回來後,玻璃杯的位置并無變化,他與楚瑤互訴衷腸,安穩赴死。
“再醒來……再醒來她就……”
淚眼朦胧時,曹成志偷瞄對面的妖管局職員,發現她們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轍的冰冷,心底忍不住發慌:“我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醒過來,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愛楚瑤,好不容易幸福幾年,我怎麼可能……”
“那指紋跟你說的情況對不上,你怎麼解釋?”
“什麼?”曹成志愕然。
“左邊的玻璃杯是你用的,右邊的是楚瑤用的。”符葉舉起玻璃杯的照片,“經過查證,我們發現,左邊的玻璃杯共有四組指紋,三組是你自己的,一組是楚瑤的,你不是說楚瑤沒碰過你的杯子嗎?”
瞧曹成志愣神,符葉趁熱打鐵:“抛開楚瑤的指紋不談,你拿出玻璃杯一次,喝毒藥一次,多餘的那次在幹什麼?”
“還不說實話嗎?”席犬好整以暇。
“我說的就是實話,誰會記得拿起幾次玻璃杯。”
符葉的呼吸緩慢而均勻,語調卻含着霜雪似的:“那我給你補充細節吧,在你出去買奶油蛋糕的時候,楚瑤拿起你的杯子,将你杯中的毒藥倒掉大半,然後摻水,這就是為什麼你中毒根本不深的原因。”
“這不可能!”曹成志瞪大雙眼。
“沒什麼不可能的,我們在你家廚房洗菜池的下水口檢測到同樣的毒藥成分,證明确實曾有人傾倒過,更何況你的杯子上還有楚瑤的指紋,更加坐實這一點。”符葉惋惜,“楚瑤才是真的愛你,她根本舍不得你陪着她死。”
曹成志鼻尖酸澀,又硬生生咽下去:“既然你知道她愛我,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可問題是,你對她的感情是對等的嗎?”符葉面露茫然,看自己熬夜手抄的資料,“楚瑤的中毒反應比你嚴重得多,暈眩,頭痛,腹痛,而這時候的你在做什麼?”
“我?我當然也在——”
“你用自己的杯子,趁着楚瑤意識模糊,又給她灌進去幾口毒藥。”
空氣凝滞,曹成志反應過來的瞬間,在座椅裡咬牙切齒,那瘋狂的模樣恨不得将頭伸出幾米遠,把符葉撕碎:“你胡說!胡說!楚瑤不是我殺的!”
“安靜點!”席犬用氣勢壓住曹成志,在文件袋中摸索出她們帶來的唯一物證,“這是楚瑤親口說的,存在她的手機裡。”
“這不可能……”
符葉的筆尖滑過紙張,整理思路:“給楚瑤灌完加量的毒藥,你确保她會死,就安心陷入昏迷。但你算漏了一點,楚瑤的原形是隻駱駝,身材高大的駱駝,即使是喝下相同的劑量,她也能比你多撐一段時間。”
迷迷糊糊的楚瑤察覺到曹成志的殺意,痛苦不堪地挪到廁所,蜷在冰冷的瓷磚上,錄下遺言。
“我真傻,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我有多愛他,現在就有多恨他,我……我沒辦法讓他順心遂意。”
楚瑤舍不得曹成志死的時候,曹成志正在嫌她死得太慢。
她很清楚曹成志想要什麼,他們夫妻倆多年打拼,小有家底,隻要楚瑤離世,所有的錢都歸曹成志所有。
平時楚瑤管得嚴,并不許他亂花錢,早已想象過不受拘束随手揮霍的生活該如何過,曹成志才如此迫不及待。
楚瑤抽泣,靠近手機:“我們的财産大多都是我結婚前獨自攢下的,跟曹成志沒有關系,隻有現在住的房子是婚後一起買的,各自出資一半,現在我還活着……我活着,我要将我所有的财産都捐給妖管局,随你們支配,至于曹成志……”
曹成志的嘴唇顫抖,呼吸過度,在唇齒間喃喃:“捐給妖管局……毒婦,真是毒婦……”
“砰——”席犬突然狠狠拍桌,别說愣神的曹成志,就連符葉都脊背微僵,“曹成志,你知不知道你做的這件事有多離譜?”
被貪婪和虛僞愛意傷透心的楚瑤本來是有救的,她完全有機會打電話求救,但心似寒冰的楚瑤卻放棄生機,絕望将玻璃瓶中殘餘的液體一飲而盡。
容量隻有355毫升的毒藥,楚瑤獨自喝掉300毫升。
醒來後,隻顧探查楚瑤生死的曹成志根本沒注意到,本該在床頭櫃的玻璃瓶卻詭異出現在廁所的垃圾桶裡。
興緻高昂的他開始扮演失去愛人的深情丈夫。
回憶起曹成志數次說過的他愛楚瑤,符葉忍不住歎息,她隐約懂得,愛的分量與重量相當,能脫口而出的,必然也是輕飄飄的愛意,會随風四散。
“至于曹成志,他想要謀殺我。”楚瑤斬釘截鐵。
春山如舊,草色如煙,從此舊情消散,你我之間就連回憶,都不必再相見,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