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年
深冬
上海罕見的下了一場大雪。
一輛從北平駛向上海的列車迎着風雪在鐵軌上呼嘯而過。車輪與鐵軌不停碰撞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
火車上,列車員推着小推車艱難的從人群過道走過。
“麻煩給我一份報紙。”
列車員循着聲音看過去。靠窗的位置上,一位女生也正在看着他。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可惜眼睛以下蒙在圍脖裡讓人看不出本來樣貌。她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本英文書籍《Nine colored flowers》。列車員不禁多瞧了她兩眼。
沈沛荌付完錢,從列車員手裡接過報紙。報紙是新滬報,報上的日期還是昨天。
報紙版面最大篇幅是一篇名為《滬善鹽号沈老闆在家中不幸身亡,死因不明》的報道。上面印了一張相片,報道詳細的介紹了滬善鹽号沈老闆的生平。
沈沛荌手指輕撫報紙上的那張相片,眼裡閃過多種情緒。合上報紙時,眼神卻無意瞟到這篇報道的最下面,一行小字标注着。
【沈老闆膝下獨女沈沛荌于前日回滬途中掉落山崖身亡,屍骨無存】
她快速的看了幾眼,把報紙合上,夾進桌上那本英文書籍裡。
車窗外,大雪紛飛,她的思緒也被拉回到十天前。
彼時的她還在美國。她清楚的記得,接到父親電話的那個晚上,天色很暗。月亮被層層的雲遮住,沒有一絲光亮。
細細想來,父親那晚說的話也很奇怪,很像臨終遺言,沒說幾句那邊就挂了,她在撥過去時就撥不通了。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父親可能就已預料到自己的結局了。
她一直嘗試着聯系父親,皆無果。沒過幾天,她就接到一通來自上海的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嘈雜,應該是用的街上的公用電話亭。
她迅速接起電話:“喂。是父親嗎?”
“小姐,我是福媽,老爺讓我通知您千萬别回國。”
福媽是她母親留下來的乳母,自小一直照顧她直到她出國。為什麼是福媽打電話通知她?父親呢?
“福媽,我父親呢?”
“老爺,老爺他,”福媽的聲音開始顫抖,帶着哭腔,“他昨晚在家中去世了。”
那一瞬間,沈沛荌的耳裡仿佛有無數的聲音碾過,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您說什麼,我父親,我,我…”
她說不下去了,福媽斷斷續續的哭聲隔着聽筒傳過來。她感覺自己的耳膜嗡嗡的,震的很疼。
“小姐,您得聽老爺的話,千萬别回國,小姐…國内,有人,有人,要,害…”
聽筒那邊緊接着傳出嘟嘟嘟的聲音,電話被挂斷了。之後她再也聯系不上福媽了。
伴随着一陣——轟隆——轟隆——的聲音,沈沛荌收回思緒。
一陣響亮的汽笛長鳴聲響起,站台上的值班員揮動着手上的旗子,火車緩慢的停下。
列車員提醒乘客帶好自己的随身物品,不要落下東西,等火車停穩後,打開車門,放下腳踏闆。
沈沛荌從座位下拿出自己的手提箱,跟着人群往外走。
火車站外,門口台階上,有幾個小厮打扮的人,伸長脖子不時往裡張望,為首的人手上拿了一張發黃的相片,對着過往人群仔細打量對比,看見有警察往這邊看過來時,又收起來。
沈沛荌遠遠的看見,拎箱子的手不由得攥的更緊了,她裹緊自己身上的裘大衣,加快腳步往出口方向走。出火車站後,随手招了路邊停着的一輛黃包車。
車夫把車拉到她面前停下,待她坐穩後,才問,
“這位小姐,您去哪裡?”
“去靜南路。”
車夫拉起車,轉了個頭,往前跑。因為路上積雪的原因,道路打滑,他也不敢跑的太快。
他看沈沛荌的打扮,很是時髦,一身到腳的精緻,和上海那些個富家小姐穿的一樣。于是車夫有意攀談問起,
“小姐,您是來上海走親戚的嗎?”
沈沛荌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街道,恍如隔世。多久了?距離她上次離開都已經好幾年了,上海這幾年的發展翻天覆地,快的她幾乎快不認識了。
車夫見她沒說話,也識趣的沒再開口。
“不是。我回家。”
寒風呼呼的刮着,沈沛荌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
車夫冷不丁聽見她回答,意外的向後看了她一眼,然後熱心的提醒道,
“那我可得提醒您,這幾天靜南路那邊查的很嚴,過去要身份證明的,您這剛回來,生面孔,他們肯定是要好好盤查的。”
“是有什麼事情嗎?”
車夫聽她問話,警惕的看了眼四周,隻小心說道,
“出了大命案了!上海很多路段全部戒嚴,各個關卡都有警察嚴查盤問。一時間,人心惶惶的,許多老百姓緊閉房門,勒令自己家孩子不許外出。”
沈沛荌聞言也不多問,一時無話氣氛就安靜下來。周圍隻聽得見車夫鞋底踩雪和車轱辘壓在雪上的聲音。
街上行人寥寥,營業的店鋪生意蕭條,店鋪夥計百無聊賴的坐着打瞌睡。路面上積雪還有一層厚度,小攤販們紛紛歇業,隻餘幾個賣馄饨,賣面條的攤子在路邊支着。
“賣報,賣報咯,最新出爐的消息,滬善鹽号沈老闆身亡疑似自殺。”
“賣報,賣報咯,最新出爐的消息,滬善鹽号沈老闆身亡疑似自殺。”
“賣報,賣報咯,最新出爐的消息,滬善鹽号沈老闆身亡疑似自殺。”
主街街道上,賣報的報童手裡拿着一沓報紙,嘴裡不斷大聲吆喝着。
路人聽見他的吆喝,紛紛停下腳步買上一份,一時間,報童被圍住,手上的報紙也很快隻剩下幾份。
“停一下!”
車夫及時刹住腳步,彎下腰把車放下,回頭看着叫停的客人。
“你等我一下,我去買份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