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湜也趕最早五點的班機,到香港已是深夜。
司機在機場等她,她除了一個手包,什麼都沒帶,一心想往家趕,甚至沒有好奇為什麼這個司機她沒見過。
她因為家裡的事情緊急回國,沒有第一時間告知祝聽白,祝聽白是第二天早上起來才知道這個消息,給她打了許多電話,她在飛機上沒有接到。
曾管家年輕時便在宋家做事,向來是個穩重的人,就連通知她緊急消息都不忙亂,但宋湜也輕而易舉聽出當中事态嚴重。
祝聽白的電話再度打來,宋湜也盡量控制住自己因為慌亂而緊張的肢體,接通電話。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沉穩,給宋湜也打了一劑強心劑:“阿也,我明日一早到香港,别怕。”
她現在心裡很亂,分明前兩天她問曾管家父親身體究竟如何,曾管家還說,隻是心血管的老毛病,情況很穩定。
怎麼短短兩天,連病危通知書都下了?
司機一直沉默不語地開車,從國際機場到淺水灣,宅邸隐匿在郁郁蔥蔥山林之中,海面倒映着虛幻的燈光。
她從小在這裡長大,竟也有許多年沒回來了。
隻是宋湜也沒有時間去分辨這輪月亮與小時候幾分相似,車子剛停進院中,她叩開車門,踉跄地朝宅邸跑去。
曾管家立即迎出來,将她扶穩,她盡量鎮定,問道:“爹地怎麼樣了?”
曾管家這些年似乎也老了許多,面孔爬上滄桑痕迹,挽在後腦的發髻中也隐隐能看見銀絲,她皺眉抿唇,不給宋湜也一句準話,讓她心裡更沒底。
宋湜也艱難發出聲音:“我要去看看他。”
曾管家是帶着宋湜也長大的,看着她落眼淚,心裡也跟着難受,但是董事長在醫院,夫人下了命令,不允許任何人探望,她隻能把宋湜也攔住。
“阿也,先去睡一覺。”聽見曾管家這麼說,宋湜也心裡不好的預感愈發攀升,她試圖掙開曾管家拉住她的手,但怎麼用力都無濟于事。
她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此刻除了糾纏,卻想不到任何辦法。
“我就去醫院看一眼,看到了我就走好不好。”
“不行,夫人有吩咐。阿也,你長途飛行勞累,要好好休息。”
“我不要!”宋湜也咬着下唇,不肯妥協,也不願意走進去。
她想不明白,她是爸爸唯一的女兒,緊急回國就是為了确認他的安康,為什麼現在讓她見一面都不行。
這晚夜靜,她望着宅邸背後黑黢黢的山,能夠聽見樹葉搖動和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
僵持不下之際,一道男聲倏然傳進她耳中。
“曾管家,你先下去吧。”
宋湜也有兩年沒有聽見過這個聲音了,寥寥幾個字,輕易地把埋在土壤深處的一段記憶挖出來,海水拍打在岸邊的波濤聲更加喧嚣,風吹動樹葉摩肩接踵地摩擦,都隻為這個聲音作配。
曾管家接到命令,歎息一聲,小心翼翼地松開宋湜也的手,朝屋裡走。
宋湜也沒有轉身,隻能聽見腳步聲在朝她靠近,她微微仰起頭,将鼻腔中的酸澀一并咽下,亦往屋裡走,身影漸漸融進暖黃色的琉璃燈光中。
“阿也。”
那個聲音在喚她,跟許多年前一樣,聽不出差别。
她仍然沒有回頭的打算,反而加快了腳步。
“宋湜也。”
宋湜也攀着樓梯扶手,尚未踏上第一級台階,終于頓住腳步,指甲卻恨不能嵌進堅硬冰冷的扶手中。
祝京南快步向前,宋湜也聽着趨近的腳步聲,低頭,他的影子在樓梯上拉長折疊,将她的身形完全覆蓋。
“伯父在宋氏醫院,你要去看他嗎?”
這是一個極有誘惑力的問句,宋湜也終于轉身,她的視線最先落在那盞從高處懸挂而下的巨大水晶吊燈上,光線晃神,目光回落之際,眼前竟是一片漆黑。
然而記憶自覺蘇醒,将祝京南的輪廓眉目一筆一劃描齊,一如她熟悉的模樣。
他的皮膚依然透着病态的白,眉眼是這幅叫人癡醉多年的水墨畫中最為深刻的一筆,甚至在這樣的時候,還能露幾分氣定神閑。
上一次見面是在兩年前的夏天,她聽說他來倫敦,特地去找他,兩人堪堪見了一面,宋湜也決定再也不見他。
可是命運捉弄人,她臨時回國,與他再度相逢。
宋湜也别過頭,聲音已經平靜下來,毫不客氣開口:“帶我去見我爸爸。”
他站在原地,面對宋湜也的無禮,語氣淡漠:“誰帶你去?”
她的眼淚已經幹了,此刻煩躁地擰起眉,依然不看他:“你。我現在不想同你開玩笑,如果你不帶我去,我也會自己想辦法,總之我今天一定要見到他。”
祝京南側身為她讓出一條通往門口的路。
她自然走上那條路,跟着他往外面走。
祝京南親自開車,她坐在後座,看着窗外的風景,下唇内部的軟肉被她咬出一個鮮紅的牙印,驟然重逢的意外很快被她的焦慮覆蓋。
為什麼遠在北京的祝京南此時會出現在她家,他又是剛從哪裡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