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太早,宋湜也并沒有睡意,她回憶起今天秦憶雪反常的種種,還是想知道,她離開北京以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祝京南在書房開會,她一個人跪坐在沙發一角,百無聊賴地玩手機,還是打算打個電話給祝聽白解釋一下。
畢竟他們要結婚,契約結婚也是結婚,總不能讓他有太大的誤會。
她撥通電話,走到陽台處,不遠處建外大街上的車排成一條長龍,一輛輛車的尾燈相接,連成一條刺眼的紅線,又讓她想到祝京南手上那道猩紅的血迹。
“聽白哥,你剛才給我打電話啦?”
祝聽白的聲音聽起來很沉悶:“嗯,京南接的,他說你在洗澡。”
宋湜也開始闡述事實,事情說起來有些複雜,她試圖簡單闡明:“今天我去見秦阿姨了,她狀态不太好,我脖子劃傷了,不想回家讓媽媽擔心,所以才住他家裡。”
祝聽白那頭一直沉默,樓下的汽車的喇叭聲傳到高空,顯得很虛幻。
宋湜也補充道:“所以我們之間沒什麼,你别誤會。”
祝聽白終于開口:“阿也,我沒有責怪你們的意思,隻是比較意外,我很信任你。”
她的手指在欄杆上畫圈,她跟祝京南是清白的,但好像她心裡,他們之間也沒那麼清白。祝聽白給了她無條件的信任,這讓她心中湧起難言的愧疚。
她不想再拖下去了,恐怕這樣隻會讓她越陷越深:“聽白哥,你快點回來吧,我們早點結婚。”
祝聽白很明顯地怔住,聲音終于帶了點喜色,柔聲安撫她:“好,我盡快。”
宋湜也再度提起今天見到秦憶雪的事情:“秦阿姨現在不住在祝家了,她還把祝京南認成是你,說着有人要把你搶走的話,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秦阿姨的狀态真的很不好,你回來也……”
祝聽白打斷她:“阿也,保護好自己,不要再去看她了。”
“但是……”
她的話再度被祝聽白打斷:“沒有但是。”
祝聽白極少時候會這樣跟她講話,宋湜也的表達欲被遏制住,無奈地抿了抿唇,語氣不善:“知道了,挂了吧。”
祝聽白解釋:“阿也,我沒有訓斥你的意思。”
她抓着吹幹的發尾,說:“嗯。”
電話挂斷,她一個人在陽台站了一會兒,仔細辨認夜色籠罩下偌大的北京城,幾年過去,空氣比她在時好了許多,夜晚天空澄澈,不再那麼霧蒙蒙的了。
時代驟變,城市驟變,她已不大記得清從前某處是否有高樓。
十月底的北京城步入深秋,溫帶季風氣候覆蓋的地區綠葉歸黃,冷風灌進她的脖子裡,她縮了縮脖子,推開陽台門進去。
祝京南的會結束了。
家裡突然多了個人,祝京南也不太習慣,走到客廳的時候還愣了愣。
宋湜也叫住他:“我有問題問你。”
他單手搭在單人沙發上,靜靜等她開口:“秦阿姨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祝京南答:“你們出國沒多久。”
“是因為見不到聽白哥嗎?”
他點頭:“算是。”
宋湜也是知道的,祝聽白在國外這幾年,除了春節也不怎麼回國。
她的目光再度落到他挽起的袖口,小臂上的傷口已經被紗布包裹住了,她問:“秦阿姨經常這麼對你嗎?”
“沒有。她的情緒并不是一直這麼穩定。”祝京南朝她走了兩步,站到她面前,垂眸溫和地看着她,說,“阿也,我不讓你去看她,是因為你不了解她的狀态,她會傷到你。今後你要是還想看望她,提前跟我說。”
宋湜也答應了。
祝京南看起來對秦憶雪的狀态很熟悉,她猜想他應該是經常去看望她,但秦憶雪并不是他的親生母親。
宋湜也之前在北京的時候,聽祝京南的朋友說過,他五歲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後來父親帶着秦憶雪和比他大四歲的祝聽白進門。
秦憶雪對他很照顧,對他和祝聽白稱得上是一視同仁。
大院裡的孩子們都喜歡秦憶雪,她長得漂亮,性格又溫柔,那幾年的祝家很熱鬧,十幾歲的青少年聚在一起胡鬧。
不過祝聽白很早就不跟大家一起玩了,大院裡的孩子年齡都大差不差,又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他性格成熟,已經跟着祝父在君望做事。
他出國的前一個月,還剛剛卸任君望的輪值董事。
宋湜也想到秦憶雪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免有點傷心,祝京南看着她低斂着的眼眸,無奈開口:“阿也,你不用太擔心,會有人照顧她的。”
“好吧。那我有機會再去看她。”
她仰起頭,微微笑了笑。
祝京南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仿佛是琵琶撥片輕輕撥動琴弦。
她的瞳孔有些濕潤,但盈着笑意,并不顯得可憐。
他想起許多年前,十幾歲的宋湜也,仗着自己年紀小,大院裡的人都讓着她,把她的性子慣得更加蠻橫,但這麼一點霸道,很顯然是無傷大雅的。
她讓他帶她去玩,他幹脆請了一周的假帶她去蟒山新開的度假村玩。
某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他聽見宋湜也的房間傳來她的驚叫聲,立即跑去查看,她打開門,整個人飛撲到他身上,說窗前有一隻受傷的鳥。
祝京南哭笑不得,把人從身上扒下來,他本來想讓人來處理的,宋湜也揪着他的衣角,說:“它都受傷了,包紮一下再放它走吧。”
宋湜也知道他不太願意碰這些動物,也沒有要讓他幫忙的意思,他負責站在邊上給她遞工具。
他問她:“你還會給動物包紮?”
宋湜也得意洋洋:“對啊,我上女校的時候上過動物保護的興趣課。”
那天清晨,她穿着白色睡裙,頭發烏黑濃密,綁成一束垂落背上,有幾縷發絲散下來,戴着度假村工作人員送來的手套,神情很專注。
那隻鳥的翅膀像是被什麼動物咬了,幸好傷得不重,宋湜也的技術也沒有多精湛,在小雀的翅膀上打了個笨拙的蝴蝶結。
祝京南看見她用自己的水杯給鳥喂水的時候,實在看不下去了,拉拉她的手臂。
宋湜也啧聲:“你不幫忙别搗亂。”
反正他攔不住她。
歲月讓她的容貌出現細微變化,她臉頰兩側的嬰兒肥消失了,頭發燙過染成栗色,但她仰着頭看他,仿佛還是十幾歲的宋湜也。
這個晚上,祝京南再一次問出那個問題:“阿也,你願意跟祝聽白結婚嗎?”
宋湜也沒說話,面對這個問題,她始終給不出準确的答案,甚至一次比一次不确定,她隻能模棱兩可地答一句:“可以吧。”
可以結婚,無關乎願不願意。
祝京南點了點頭,他說自己去洗澡。
宋湜也今晚的心情變得很沉重,她是個習慣性厭倦沉重的人,這世上好像沒那麼多可糾結的,更多的時候,她的選擇是怎麼樣都行。
她跟祝聽白的婚約拖了這麼多年,從前是她自己不願意結婚,她總覺得自己年紀還小,想再自由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