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自己,或是出于他,無端心生不忍憐惜。九淵攏起手掌,大聲喊着:“很冷,快回去。”邊說邊比了比手勢,随後在那個神君灼灼目光下,手腳有些不自然的快速逃回了房間。
拙劣,太拙劣了。
她那個哈欠打得太假了,殿下真是不會說謊。
花川背過手,有些不舍地看着那抹遠去的月白身影,掌中摩挲着那個手環。
他輕阖雙眼,面前是一片可怖黑暗,獵獵風聲和着野獸嘶吼,刀子般落在他身上,他回過身,不知看到了什麼,朝着面前厲聲尖叫着。他聽到了許許多多的哭号哀鳴,仿若地獄,千萬人撕心裂肺的嘶吼,叫他記得,叫他千萬不要忘記。
他該記得什麼呢。
睜開眼,卻覺一片空虛。最近腦海中總是浮現這個畫面,一片煉獄中,他像一隻四處逃竄的小獸,可憐又無力。湧入的黑暗包裹着他,拖拽着他,扼住他的脖頸,緩慢而從容的發力。
擡眼看,那個跑開的身影轉回了頭。目光璀璨,卻皺起眉頭,他最近怎麼總是惹得她不高興。
那個身影又好似沒有不高興,大喇喇的喊着,比劃着,聲音清脆如溪流鳴澗,一雙琥珀雙眸明亮如星,照夜如晝。
花川輕輕捏緊那枚手環。
他好像,是真的喜歡。
夜色沉寂,他沒有聽,停駐在夜風中,久久才回去。
再過十日便是大祭,大家聽着梨行先生講學多少也沒了心情,梨行先生更是過分,講了幾天,幹脆人就消失了,拖來玄機先生替他講。
玄機先生對天界千萬年曆史可是倒背如流,半身高的毛筆騰空一揮,周遭場景飛速變幻,仿若他們正身處千萬年前。
玄機先生環顧四周,他是真不想替梨行來上個課,奈何這人扔下自己就跑,留下一園弟子,還有個殿下。他倒吸了口氣,從上古天神到天妖大戰,從天帝創世到女武神誅妖王,又開始滔滔不絕講起來。
九淵聽了不下一百萬次了,遏住自己想要離開的沖動,低頭無趣地扣着指甲,摩挲着袖角雲紋。
“上古天神創世,萬物缤紛。萬年前戰亂不斷,先天帝更位,直至青雲帝接位後,建立了平等的天人秩序,層層關卡,以能論才,惟有能者破九重,成大業。”
玄機先生講着,身邊場景再次變幻,幻象中一位身披金袍的雄偉背影一步步踏上天帝之位,他斂袍而坐,衆神俯首。
僅僅是模糊的身影,看不清臉,衆人卻也被一股撲面而來的威壓震懾住,被那模糊身影面對着,也不敢造次。
畫面再次變幻,這次是富麗天宮。阿汀才敢挪着身子湊到了九淵旁邊,摟緊了她的手臂,小聲嘀咕了句:“阿淵,你爹好厲害啊!”
九淵看着那模糊身影,心中萬千感慨,那身影自幼時起便常常出現,父帝忙,總是來去匆匆,每次都是她癡癡留在門口,看着父帝頭也不回的離開。
她輕歎了口氣,心中卻愈發堅定:一定要去那遙遠的九重,去做母後一樣驕傲的女武神,去成為父帝的左膀右臂。
“青雲帝承起大任,天上地下井井有條,天地間久違歸于和平。無奈妖王癡心不滅,屠我同胞,挑起戰火,欲将天下掌控于己手。”
玄機先生愈發激昂,大筆再次一揮,眼前昏暗一片,天墜流火,數不清的黑影逃竄慘叫,撕心裂肺,大地震顫,嗡鳴不斷。
阿汀見這等慘象,頭一縮躲在九淵身後,捏着她衣襟的手微顫。九淵回手攬過她的手,輕聲哄了兩句:“不怕,不怕。”
修竹擔心地小聲叫她:“阿汀……”
這隻小兔子膽子小,非常非常的膽小,從小于優渥富足環境裡長大,聽得都是鳥語,聞得都是花香,好似世間所有一切都是她家鄉那般祥和明媚,從未見過什麼慘象,自然也聽不得慘叫。
見她不回應,修竹自顧伸出手,捂住她的雙耳。
一抹金光立于雲上。隻見一武神身穿銀甲睥睨下方,擡手劍氣一斬,逃竄黑影霎時化煙散了,大地重歸沉寂。
那團模糊金光,看不清的銀甲,就是天上著名的女武神——青禾。
“青禾武神伏誅妖王,結束了這場傷亡慘痛的戰争,結束了這場難以甯息的殘忍悲劇。”
黑霧散盡,一處深淵裂口邊,青禾女神提劍刺向另一團濃郁黑霧,那黑影凄切握緊劍,想要從自己胸口拔出,卻無能為力,最後叫青禾女神推下深淵。宛如宣告勝利般,輕輕拎起銀劍也丢下深淵。
災難甯息,塵埃皆落。
一場浩大幻境結束,四下場景歸于槐園,忽的落寞下來,叫人扼腕歎息。
“為什麼一定要打架?”阿汀膽怯探出頭來,“死那麼多人,他們怎麼下得去手……”
樾喬在前頭也不回感歎:“天地有瑕,不是所有人都應該活着。”
阿汀不想接她的話,她的每句話都叫自己不開心。她摟緊九淵手臂貼上去,小聲嘟囔了句:“一天天怎麼總是苦大仇深的……”
毛筆飛回玄機先生身側,飛速縮小回去了他的袖子中。
玄機先生為人總是和藹可親,在萬中神官中混的如魚得水,誰的話都順着講,誰的意見都從不反駁,像一片水一樣,到哪裡都融入,到哪裡都可以安靜的抽離。
聽罷樾喬這話,他卻罕見的出口阻攔了。
“萬事萬物皆需被存在。”
鐘禮懵懂擡頭,抄完這句還不懂是什麼意思。
“天下之間有好有壞,需要陽也需要陰。”玄機先生講完之後,自覺失言,閉上了嘴,躬着身子縮了縮,留下一句“自行理解”後倉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