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算了算了。”她走出屋外,走過長橋,在湖心亭坐下。
鐘禮不發一語的跟着,她沒看他,反而看向湖心,朝着水裡撒了一把餌料。
她語氣平淡,藍色眸子一閃。“我要死了。”
好像在說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銀絲披帛滑落腕間,她依舊優哉遊哉。
“啊?死?為什麼會死?神仙不都……都是不會死的嗎……”
她忽地笑出聲,“當然會死,活的或許久一點,或許短一點,沒什麼區别。”
“可是……”
“能夠在最後這段時間,你陪着我,我很開心。”她放下手中餌料盒,回身看他。由瞳孔藍色而始,漸漸蔓延開來,在她半邊臉上凝結成薄薄的冰霜。
她的聲音變得悠遠而空曠,“可是人啊,總有些即便是死,也想做的事……”
*
“我背叛了她。”鐘禮開口,身前燭火跳動。
雲柏軒跨越衍界與一重兩端,許是她當時建宅用力了些,穿破了稀薄結界,變成了一座橫跨兩端的樓閣。
“初來天上,她救了我,為我教……教訓了那些雜仙們,落了他們記恨。”
“她送我一步步向前,我卻在她需要我的時候,沒有留下。”
鐘禮深歎了口氣。“我甚至,不知道她姓甚名誰,不知道她是何方神明。”
“我甚至……連她的東西都尋不回。”
神仙隕滅後,所有神力鑄就之物也會随着時間漸漸消逝,高聳典雅的雲柏軒,長橋與湖心亭,種種他們曾經走過的地方皆為黃粱一夢,消逝的無影無蹤。
但那些不都是假的,彌漫松香的屋子,一起雕過的木雕,所有與她有關的東西,尚留存。
“衍界的屋子,神力散去,全叫那群野狗哄搶一空。”
鐘禮一笑,“多謝大家,害的你們被無辜波及,鐘禮心有愧疚。”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下次,定不會讓你們也一同涉險。”
花川:“下次?”
對面傳來九淵聲音:“帶上我。”
幾乎同時,又聽到修竹說:“打架帶我。”
鐘禮失笑,“你們怎麼還不睡。”
修竹翻了個身,道:“睡不着。”腦海中回想,初見鐘禮時,推門入槐園,便見他一腳跌進水裡,還是自己給他提了出來,真是個十足的笨蛋。
名如其人,守矩重禮,尊師重道,小心謹慎。為了想守護的東西不顧一切,這點修竹倒是十分贊賞。
“不早了。”花川起身,吹滅了鐘禮身前燭火,再不吹熄,怕是他真要不眠不休的抄下去。
禁室背陰,夜間月光穿過窗投在地上,身披銀被,宛若流霜。
花川想:有機會要去看看,那是個什麼地方。
晨。
禁室門被推開,離譜的事情發生了。
那個水藍色身影被塞進來後,回頭朝着緊閉的門無能怒吼:“你這愚蠢老頭,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當今水師!你!你敢關我?”西隴拍了幾下門,依舊是無濟于事。“你算什麼東西!還敢罰我!”
趴在門上,無力滑下,他無奈垂頭回身,見一雙雙驚訝盯着他的眼睛,飛速整理儀表,負身而立。
“各位好啊,在下水師西隴。”
一片驚詫神色中,有那麼個一點不驚訝的,他便快步走去她身旁。
“小九,他!?他敢關你?等我出去天天在這降雨,淹了這個破槐園。”
九淵無奈,到底是誰任性……
他擡手摸了摸她的頭,力道粗魯的要命,不給人頭發弄亂不罷手一般。“我們小九受苦了。”
九淵打開他的手,“是,你來我便受苦了。”
“小九怎麼能這麼說。”西隴委屈道,“我說我會來找你,我就一定會來找到你,他敢關你,我砸了這裡也得給你救出來。”
而後小聲呢喃:“沒成想,救你不成,倒搭進來我了。”
“你倒是也敢砸。”花川嗤笑,“不怕先生把你這等不尊師重道之罪,加在我們阿淵頭上?”
西隴回頭:“你也在啊,花……”
“花川。”
“停停停。”阿汀抻了個懶腰,兩步貼在九淵旁。“什麼你們小九我們阿淵的,阿淵是我的,何時成了你們的了。”
說罷,親昵的撒嬌蹭在她臂上,活像個邀寵的小兔子。
“你是哪裡來的小神女,小九,這是你的朋友嗎?”西隴問。
西隴不認識阿汀?阿汀說的神君不是他?
花川一望,心中開始盤算起來。
畢竟是水神的獨子,也是個無瓊地的小殿下,倒也不能真關上他許久。
罰也罰了,關也關了,想來大家已是思過也思得差不多了。
梨行先生放下茶碗,對一旁樾喬道:“走吧。”二人一前一後去了禁室。
可這剛一開門,亂七八糟,遍地紙團橫七豎八,飛來飛去,一個正中他的腦門中央。
樾喬急道:“先生……”
衆人手中動作一僵:“先生?先生……!”
梨行先生面色難看極了,冷哼一聲,拂袖而去。生怕先生被觸怒,樾喬快步跟上。
隻聽身後嘩啦啦聲音響動,數以萬計的紙鶴平白無故從禁室上方落下,沒等大家快步走出禁室,一片紙海将屋内一切吞沒,叫人掙紮不出。
梨行先生心情甚好,快步走着,大笑起來。
用不得術法,還是頗為艱難才爬出紙海。西隴抖了抖袖子,拉着一個又一個人出來,心中怒罵:這是什麼心胸狹窄有仇必報的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