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聽到伏禦帝下了這樣命令,修竹暗中松下一口氣,全然忘了他們是為求父帝,将那些個仙神引來玄地暫避的任務,滿心想着送客送客,給他們送出去,遠離這個破地方也是好的。
隻是,二哥怎麼往另一邊去?
修竹緩緩回頭望,伏禦帝的聲音同時響起:“一個不留。”
茫茫黑水對岸,殿下等人已然是尋了過來。他們怎麼會過來?不是說讓他們等着的嗎?
“父帝!”修竹猛的回頭,在未看向父帝前,目光所掠,卻發現了另一個身影。枯枝般的身子,寬大卻破碎大半的袍子挂在身上,來陣風吹過好似要吹走了似的,白的有些可怖的膚色,以及,爬上腕間的黑羽。
不詳的預感騰地升起,漸漸驗證了他所有的猜想。
修竹擡頭望,對上伏禦帝那雙澄黃的眸子,空曠得無邊。
比起那份對他的畏懼、膽小,一股子不知名的怒火攻上心頭。他直直起身,從他手中拉過阿汀護在身後,惡狠狠地瞪着他。
伏禦帝不明所以:“你這是什麼眼神?”
顧着身後阿汀,修竹無聲口型說了句:“叛徒。”
伏禦帝見了,卻咯咯笑出聲。“我當你要說什麼,廢物。”
“我有話要說。”阿汀躲在修竹身後,怯生生地,細聲細語道。“修竹他是很好的人,很厲害的人,我原來想着,能教出這麼好的人,他的親人又怎會像傳聞中那樣可怕,一定是叫他人誤傳了。”
“蛇皇大人,您不該那樣對他,不該一次次傷他。他是您的孩子,您不會心痛嗎?”
話一出,修竹怔住,沒料到她在這般危險境地還敢同父親對峙,更沒料到,因自己,小小一隻兔子敢同蛇皇講道理。
對面的伏禦帝沒說話,一雙漠然的眸子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麼。
下一句話,卻輪到修竹慌張。
阿汀摸索着,伏在他耳邊道:“我好像聞到了腐爛的味道……”
電光火石間,蛇鞭狠的落下,修竹攬過阿汀的腰閃避開,蛇鞭猛地砸裂他們方才所處之地。
“修竹,過來。”伏禦帝笑着歎了口氣,“你的小朋友們都走不掉了。”
他是認真的!
修竹剛欲開口哀求,又是幾鞭接連落下,逼得他步步退去,沒間隙開口。躲下面前一鞭向後飛去,猛地撞到什麼東西,隻聽被撞的東西“哎呦”一聲。
“你他媽沒長眼嗎?還有你!怎麼教育兒子的,教出個瞎子來。”
一顆心徹底墜下。
是鬼王……聽他的口氣,倒像是和父帝熟識許久。
修竹攬過阿汀,緊緊抱在身前,任後面那鞭落在背上,痛得他抽了一口冷氣,滾燙液體低落在阿汀肩頭。
不知是淚,是汗。
阿汀小聲道:“我聞到……”
“别出聲。”
面前鬼王揉了揉腰,搖搖頭道:“被撞一下,也不至于把你兒子打死了給我賠罪吧?”
伏禦帝笑道:“把他變成真正的瞎子給你賠罪,倒也可以。”
又枝覺得不可理喻,揉了揉一把骨頭的腰,罵罵咧咧地走了。
“叛徒。”修竹低吼一聲,接着便是回頭大吼道:“叛徒!!!”
方才,他想過數萬種結果,卻沒想到一種是他們可以完好出去的結果。殿下他們一行人既是追到了這裡,想必是尋到了鬼王留下來的蹤迹。既是如此,他們也定是發現了鬼王跟着來了玄地,且此刻二哥點水而去追殺,這要他如何解釋?
即便阿汀看不見,但那股子濃郁的腐血味道,除了那鬼王還能是誰。鬼王從父帝殿門出的,且聽語氣是與父帝相交甚密。這要他如何解釋?若是出得了天橋,回去了那濃郁黑霧中,面對那一張張神仙們期待面孔,他又該作何解釋?
還要他說什麼。說沒有生路了,說那些個神仙們殘忍死去皆是拜鬼王所賜、拜他父帝所賜?是他開了天橋,讓鬼王有可趁之機進了玄地,他和父帝又能說些什麼,還叫他大搖大擺的走了,不惜再殺上一批神仙們。
不該是這樣的。
修竹好像一瞬間想通了。鬼王歸羽這般惡劣行徑,攀上衍界,黑霧蔓延,屠殺小神,除了滿足他那惡趣味之外,更多的是想清幹淨場子,好叫他方便找一個地方。
而現在,他找到了。
*
“怪你?有什麼可怪你的?”玉塵不解。
鐘禮心中郁氣不散,緩緩道:“除去有神兵把守着的天門外,隻有一條路,從一重直穿衍界。”
玉塵忽地想到,就是那個他們在黑霧之中亂走一同,然後叫鐘禮說是在一重的地方。
“雲柏軒。那個地方叫雲柏軒,現在,當然已經不是了。”
遙想當年,那樣富麗堂皇的典雅樓閣,湖水相繞,燕語莺歌,轉瞬間卻成了一座破屋子,孤零零的立于一重之上,還有那個同衍界相通的樓梯。
若不是大祭之時,他回到雲柏軒,卻叫那群雜仙們威脅了去,一番胡鬧,鬧了不小陣仗,一切又叫潛伏在衍界的鬼王看了去。
鐘禮又重重歎了口氣。
*
殺盡那些個煩人的雜仙,如同碾碎一隻隻眼煩的螞蟻。
就像他們找到殿下那樣,摸索着,再聽聞鐘禮講,有那麼個直通一重的地方。
不斷擴張的黑霧隻是噱頭罷了,黑霧無盡收縮時,會突然爆體而亡才是真的。
所以……修竹無力,回身直視伏禦帝,身子一頓。阿汀扶過他的手臂,撐住他的身體。
所以,擴張黑霧隻為有更多的小神進來,更廣的涉及整個天界各個地方。一個個小神回不去了,便是鬼王歸羽轉了一圈,發覺不是他想找的地方,打碎了罷了。
正如樾喬開了天橋,花川卻在其中撚下了一根黑羽。
鬼王大費周章做了這麼多,竟隻是為了找一條路,見到個人。而這路,叫自己開了。
修竹握緊了竹中劍,下定決心拔出,那樣一柄短劍,在無盡暗色中泛起冷光。
為了身旁的人,為了對岸的那些人,他們已經出不去了,除了魚死網破又剩下什麼辦法……他覺得可笑,沒叫那鬼王算計到,卻要栽在天神手上,何況這天神,還是自己父帝。
伏禦帝輕笑:“就憑你?”
是的,就憑他。能做到什麼。
伏禦帝步步緊逼,修竹護着阿汀步步退去,撕破空氣的一聲,一根黑羽落在阿汀腳邊。
阿汀頓住,聽到身後黑水流動聲,不可查覺地攥緊了修竹手臂。
修竹一手攬在她的腰上,一手執短劍同伏禦帝對峙。
是,就憑他自己什麼也做不到。
修竹猛的飛起,足尖點在黑水之上,死死抱着阿汀,翻了個身背對着伏禦帝同時,借着風向瘋狂逃走。同時大聲召喚出:“一方——”
一枚小小的夜明珠子,猛地懸于伏禦帝眼前,發出極其強烈的明光,好似天邊烈日硬生生塞入眼裡,長年久居暗處之族勢必猛地見不得明光,這下,可真就不見得誰要瞎了。
借此機會,修竹朝着前方喊道:“殿下,花川,珉。看那邊!”
一方忽然亮起的明光照了半邊玄地,黑水對岸的衆人一下就注意到近在眼前的伏燚,以手化刃,氣勢洶洶而來。
當然,修竹喊的,不隻叫他們注意眼前,而是指向側邊。枯瘦的黑影正悄然溜走,忽地見衆神望向自己,氣憤瞪着修竹:“你們神仙良心都叫狗吃了嗎?”
一定,還有辦法補救一切的。
彌補父帝這個荒唐的錯。
落地,珉與其他二位神同伏燚纏鬥,殿下同花川朝着鬼王方向追去,修竹晃了晃,阿汀扶着他焦急問着:“沒事吧……”
他望向黑水對岸,伏禦帝放下手臂,輕彈了下一方,一方飛速飛回了修竹的身邊。
伏禦帝以一種極為漠然的姿态站在對岸,又近,卻又遙遠。他沒有追,輕放下手,轉身回了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