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清,但那一聲聲呼喊,刀子一樣一下下刺入心中。
*
“娘——你别走,你别離開我,你不要走。你不要留川兒一個人。”
面前的女人費力扯出一個笑容:“川兒乖,川兒以後絕不會是一個人的。”
花川猛烈掙紮着,奈何身旁兩人鉗住他的雙臂,叫他隻是徒勞掙紮。
錦華傷得嚴重,卻還是奮力,一步一步,雙手扣緊地面,拖着無用的雙腿向前挪去。好不容易爬到了他的身前,她笑着,擡手伸向他,卻始終差了那麼一點。
那柄劍閃着金光,從她背後揚起,狠狠穿透她的胸腔。
懸在空中的手墜下。
“娘!!!”
那二人放開了手,花川跌跌撞撞向前跑去,面前的人卻也再也不能回他的話。他費力的抱起她,千次萬次的呼喊着:“娘,你不是說要保護川兒的嗎?别留川兒自己,别丢下川兒……”
喊到聲嘶力竭,嘔血沙啞,他拔出她身上的劍,奮力揮舞着。
一切徒勞無功。
哄笑,嘲諷,弱小,無能。直到他精疲力盡倒在她的身邊,直到,他被種下了一枷。
可這些他怎麼敢忘記,這些他怎麼能忘記。
娘說謊了。如此漫長的年歲裡,他一直就是一個人,孤身來,孤身去,孤身在如此浩渺的天界飄着,同這缤紛的歲月沒有一絲聯系,沒有人向他伸出手,輕輕給他拉下來,他凝固在許多年前的時間裡,再也走不出去。
後來他變得善于僞裝,臉上挂着的笑意永不褪去,可哪怕一次,都沒有開心過。
他走不出去了。
*
那個時候娘是怎樣的心情,花川好像理解了。
隻是,這青藤,怕是抵擋不住了。
“阿淵。”他笑着,覆上她的手。“再見了。”
凝起青藤,已是他強弩之末之舉。喉間湧起腥甜,他拼命遏下,怕九淵擡頭望見唇角皆是血漬,這樣子不大體面,即便是離開了,他也不想叫人瞧見如此狼狽,隻好低聲叫她别動。
攥着他的手的那樣緊,他覆上,一根根,輕輕掰開她的手指。
“花川,你别放開我,你别放開我好不好……”
是哀求,是不舍。
他立在黑霧之中,隻覺呼吸不能,半顆神的心,加之自己那顆石頭般的心竟也可以如此痛不欲生。
娘,你沒有騙我。好像有人,願意把我從漂浮着的無盡的噩夢之中,拉下來了。
隻是,我沒有福氣。
掰開她最後一根鉗着的手指,花川徹底消散于黑霧之中。
她嘶吼着他的名字,聲音随着青繭漸漸遠去。
黑霧如浪翻滾,将他沉沉拍下,他好似沉溺深海之中,做了個觸及天邊的美夢。
夢,終是會醒。
那顆青繭撞在遠處安全地面上碎裂,變回青藤模樣倒在一旁。
九淵拍打着,從殘缺繭中跑出去。
适逢此時,随着血色霧氣降下,翻滾着的黑霧猛地逃竄,那個白影被推上空中高處,又是忽地墜下。
“花川!花川!”
她喊着他的名字,腳上步子盡了全力向他奔去。快要近及眼前,她忽地放慢腳步,呼吸竟也凝滞一般。
那個白衣少年從高空悠然落下,足尖輕輕落地。
黑霧,血霧,盡數消散不見。
一切重歸甯靜。
身側點點螢火亮起,九淵望着他,無數個夢猛地一齊擠入她的腦海中。
萬丈高聳石壁望不見盡頭,仿若天邊流光般墜下滿壁螢白,風一吹,道道翠綠青藤同墜着的大顆白栀子一起浮動,如星河飄動。
流淌下來的花海,高川,還有面前這個極為相稱的人。
那少年側着頭,擡頭望着不見盡頭的流霜谷,身形亦如畫般融入這裡。
砰砰。砰砰。
九淵好像不止一次的夢見過這個場景。他們會不會以前就見過?
砰砰。砰砰。
面前那人回過頭,松下一口氣,對她笑着。周身劃破多處,看着叫人心疼極了。
他此刻站在那裡,泛着水光的雙眸彎起,面含笑意地看着她:“阿淵。”
他擡起一隻手,伸向她。
花川此刻忽地有些慶幸,黑霧收縮之時,若不是她執意不放手,卷起的萬千物悉數朝着自己襲來,他怕是真的就沒有以後了。可若是她不放,他倒是更怕一起卷入其中。
或許他可能,還是有些福氣的,能再偷來些時日。
那他想貪心一點,再拉住他好不好?
九淵望着面前的人,凝住的步子一步、一步更加快,以至于踉跄了好幾下。
跑到了他的面前,九淵将他停在空中的手一把拍開。
花川心中失落感正欲席卷滿腔,苗頭還未顯現一瞬,緊接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電流竄過般猛烈席卷全身。
九淵撲過去,緊緊抱住了他。
他踉跄退了幾步,隻見她頭深埋,緊貼着自己的胸口,發洩般大哭着:“你是笨嗎?你是笨吧!!你痛不痛啊,傻,漫天最傻的傻瓜……”
“好好好,我是。”他笑着。
太好了,太好了……漂浮着的無盡歲月,他第一次因活着而慶幸。
他站定,輕環過她,頭垂在她肩膀。
“阿淵……我……好高興……”
“哪有被人說傻還高興的?”九淵笑着,小心翼翼避開他的傷處,擁的更緊了些。
花川兀自閉眼輕笑,即使是閉上眼,他依舊看得到她的身姿、她的臉、她總是堅定的那雙眼,和她死死扣住不肯放開的手。
“阿淵……”他深吸一口氣,前所未有般鼓起了十足勇氣。“我……好像有點……”
“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