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這條路似乎有些不平,車輪隔不了一會就要被猛颠一下。北侯川坐在鐵籠裡,雙手被反綁着,眼也叫人蒙上,他仰了仰頭,透過一絲縫隙看到,這困着他的籠子外竟還罩着一層黑布,邊邊角角都囊括其中。
真有心了。他活動活動麻了的腿,順勢背靠着鐵籠邊,不禁笑道:“真有種故地重遊的滋味。”
這次重遊一定和以前不一樣。
視覺被蒙蔽,一片黑之中聽覺就異常敏感。押着他的車兜兜轉轉,似乎是沒個方向,刻意的亂走一通,最後停下時,聽腳步聲約莫十來個壯漢,合力擡着鐵籠給他搬去哪裡,下了好幾層的樓梯。
聽着旁邊哈赤聲不斷,北侯川更是疑惑:不是吧?和我說一聲,我自己走下來也是可以的呀,犯得上這麼費力折騰嗎?
周遭陰冷更甚,應該是個地牢。
不知過了多久,樓梯傳來一人的腳步聲,一聲重,一聲輕,料是個跛腳的。
跛腳那人走近,開口便狂妄至極:“費了這麼大勁,終于給你抓住了!也不枉老夫我一片用心啊哈哈哈哈哈哈……”
……
嗯……
這聲音,有點耳熟。
北侯川開口,剛要答他的話,張了張嘴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二十日了!我找了你足足二十日!這些天我是夜夜不能寐,飯也吃不好,老夫殚精竭慮,一片赤誠之心,終于給你撈住了。”
想來,遊行叫他偷跑出來,正是二十日。
顧言那邊還沒調查出炸辇車的賊子,沒想到自己就送上門來了。
北侯川想起進南胡後,那鄭副令句句順着徐令說,徐令每說一句話,他就在後面補充“徐令說的有理”、“徐令明察”、“徐令愛民”,即便是那幾句翻來覆去的碎話,讓他才過這麼一會時間就忘掉聲音是不可能的。
靈澤竟出了蛀蟲。
“快将你如何……”鄭副令一句話沒說完,樓梯間傳來急促腳步聲,接着一個瘋癫的男人揮舞着匕首,嘶吼着沖上來。
“我要報仇,我殺了你啊啊啊!!”
“诶,快攔着點啊。”方才擡人的壯漢忽的蜂擁而上,擋在鄭副令身前控制住了那瘋人。
樓梯口又是一人腳步聲,那人停在樓梯處尚未進來,鄭副令便貼着牆邊,繞開那瘋人匆匆離開了。
好家夥,自己眼不能見口不能言的,這讓他聽什麼戲呢。
*
帳幔輕動,微風穿亭,透過湖心亭朦胧紗帳,見一女子奏樂倩影。
她手靈巧在阮弦上面撥來撚去,偶爾正值興頭了,輕輕哼了幾句歌。
岸邊至湖心一百餘步,有人負手徐行,生怕驚擾了亭中人雅興,刻意把腳步放得極慢,極慢。
縱是再慢,也有走到眼前的時候。
亭中女子手上一頓,樂音休止,垂眸輕笑道:“遙知先生來,惹人誤拂弦。”
來人正是赤烏國師,丹先生。
這位先生似男似女,卻又非男非女,風姿溫雅,體态如松,半面銀霜面具、一身素白長衫叫他穿戴得十分有那仙風道骨的味道,一身隽逸又叫那面具增添了九分的神秘。
“喬兒說笑了。分明是靡靡天上音,缱绻旖旎。”面具之下的嘴角勾起,他一把掀開簾子走入亭中。
關于丹先生的傳說頗多,其中最廣為流傳的有二:一是丹先生曾為一絕世畫師門客,畫師十分欣賞其才藝,多次留其作畫,還贈其“妙筆丹青手”之美譽,時間一長,文人墨客們聞此,踏破了門檻專為尋丹先生而來,畫師心生妒忌,一日燒光了他的畫。
知音反目,丹先生從此斷筆棄書,右手手腕上還留有燒傷紅痕。
二則也與這個謠言有關,丹先生年少之時清明脫俗,生的一副好皮相,愛慕畫師之心意緘默于口,曆經漫長歲月伴在心上人身側。可過了些時日,畫師便日益走火入魔,人也瘋瘋癫癫,最後郁郁而終。
丹先生接受不了心上人離去,開始模仿起畫師筆迹,承其名替其作畫,日日折磨自己,經年之後終一日醒悟,離開了那個是非之地,重獲新生。
不管是哪種,都叫人唏噓。也不管是哪種,都變成消失于江湖的謠言,或許有人還對此有些印象,但沒人再敢吐出一個字。
對喬兒來說,丹先生就是丹先生。
她小心翼翼捧起丹先生的手,拿出帕子,輕輕擦拭過他的骨節:“先生怎這樣不小心。”
袖口掩蓋的左手,手背上露着斑駁不一的擦傷。
丹先生躺在她膝上,看着喬兒皺起了眉頭,伸出右手給她撫平。
“小傷,無妨。”
喬兒朝着那傷處吹了口氣:“先生雖是繁忙國事不易,可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不是?”
丹先生心情極好,微眯起眼,笑答:“好,都聽喬兒的。”
不合事宜的通報打斷這一甯靜場景。
簾外侍衛見着簾中喬兒給丹先生按着太陽穴,丹先生似乎是睡着了一般,自己更是不敢去打擾,隻得像個柱子一樣站在亭外。
丹先生有意不去理他,喬兒卻不知先生意圖,眼見外面驕陽似火,她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有人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