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少年離開肖家,沿着長安大街一直往南走,再向西拐進一個很深的小胡同。這條胡同很窄,隻勉強容一人通過,地面沒有鋪磚,向下凹陷着,應該是排水用的陰溝地渠。在盡頭的一顆大槐花樹旁,美少年推開了一扇破爛的小木門。
這是某家酒坊的後門。
怪不得一路聞着酒糟味越來越重,這還真是名副其實的“酒香不怕巷子深”!
美少年沒有往店前去,而是搞了些聲響叫人過來。我一開始還擔心美少年又是來執行什麼刺殺任務,在糾結救不救的問題,然而來人一掀門簾,卻喜出望外地叫了他。
“啊,是……您怎麼來了?是有我們家少爺的消息嗎!”
美少年愣住。
這是這兩天來我見過他臉上出現最強烈、最複雜的情緒波動。
人的情緒往往都不是單一的。比如難過,它是由驚訝開篇,迷茫過渡,失落中摻雜着擔憂和疑惑,全數炖成一鍋後,以難過收尾。
可這樣的情緒出現在美少年身上,就像把豐富的東北亂炖盛在薄薄的薯條紙盒裡一樣格格不入,并且難以承受。
無論對我,對肖廉還是烏钊,他表現出的情緒都相當細微,甚至完全沒有。所以我想,他來找的這位“少爺”一定對他非常重要,才會激起他心中如此大的起伏。
“這樣啊……沒事兒!”掌櫃很快調整好心态,拉了一條闆凳出來,利落地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桌子,“您先坐,我去前面把店關了,馬上回來啊!”
這家酒坊好像隻有他一個人經營,跑堂算賬釀酒全包了,忙起來腳不沾地,卻沒有雇人幫忙。
我繞着院裡一排半人高的大酒壇觀摩了不足半圈,掌櫃就回來了,手裡還端着個盤子,邊走邊說:“這是剛才一位客人退的紅薯餅,還熱着!也快中午了,您要不吃點?哎呦,瞧我這記性!我們家少爺好像說過您不愛吃甜的?”
美少年搖頭,拿了一塊吃。
紅薯餅做得很粗糙,一個個圓的扁的各不相同,但金黃橙紅的顔色實在誘人,表面還灑了一點白芝麻提香。聽美少年咬下的聲音,表皮炸得脆脆的,内裡則軟糯香甜。
可惡!我也好想吃啊!
但我現在是隐身狀态,如果戳了泡泡憑空出現在人前,怕會被人當妖怪抓起來!又不是每個人都和美少年一樣腦子缺根弦,可以這麼順其自然地接受我。
“要酒。”美少年說。
紅薯餅配酒是什麼吃法?我疑惑了一下,又想:酗酒可不是好習慣!美少年你年紀還小不要學壞啊!
我倒不是讨厭酒,而是讨厭醉鬼。記憶裡總有那麼一個家夥,酒瓶子完全長在手上,隔着好遠都能聞見他身上一股酒精味,我可謂深受其害!好在那人酒品不錯,醉了不過是呼呼大睡,也不會耍酒瘋,隻是經常因此講故事講一半沒了下文,醒來後啥也不記得,令我抓耳撓腮捶胸頓足!
掌櫃拿來的不是普通喝的酒,而是活血化瘀的藥酒。能從美少年這麼含糊不清地指令裡辨出真相,想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裡讨藥了。
“少爺不在,要不要我幫您……”
掌櫃的話沒有說完,美少年就迸發出一種很強烈的警惕和敵意,如同一隻受傷的小動物,即便碰上了好心人想幫他療傷,也隻會毫不留情地咬那個人一口。
美少年信任的隻是那位“少爺”,而不包括掌櫃。看在相識的情面上,美少年才沒有抽出腰間的匕首,而是搖了搖頭。
一直表現得親和慈祥的掌櫃伯伯,此刻終于暴露出對美少年的忌憚。
虛僞的融洽分崩離析。
也許隻要再堅持一下,一下下,他就能徹底走近美少年。但他沒有。
沒有别的原因。隻是他心裡不想。
他或許并不擔心美少年有沒有受傷,不在乎他來不來這裡讨藥,他想要的東西從最開始就說得清楚明白——消息。
美少年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