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非睡在我隔壁的房間,我把門栓插上。圓形的茶桌上擺着兩盞蠟燭,光很暗,且搖擺不定,物體的陰影在燭光裡晃來晃去,比純粹的黑暗更讓人恐慌。
我體内光之本源的力量,絕大多數分給了遠非,作為他的生命本源。剩下微弱的一縷,幾乎鎖不住我的靈魂,我也無法再随意地調動出光球照明了。我隻能戰戰兢兢地行走在陰影裡,用手指小心翼翼探尋。
我把圓桌中央的茶具挪開,從手心的儲物空間裡把提前買好的東西一樣一樣擺在桌上:消毒棉球、金瘡藥、止血繃帶和紗布。
繪制複活陣法的時候,我瞄着自己左小臂上的青色靜脈血管,劃了個不小的口子用來放血。事後給自己用了祭靈咒,血倒是止住了,但傷口意外的沒有愈合,我隻能用長長的絲巾裹住,就沒再管過。
後來想了又想,我總覺得絲巾不太幹淨,萬一感染就麻煩了,這才去買了一堆外傷用品。
鬥篷脫掉,袖子撸起來,把絲巾小心翼翼地解開。絲巾上沒有血迹,一寸多長的傷口像馬戲團小醜的嘴巴一樣咧着,有什麼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阻擋着左右兩瓣血肉的相聚,使它們近距離地遙遙相望。
止血繃帶應該是用不上了。我把金瘡藥的瓶口打開,鼻子湊上去聞了聞,黃褐色的藥粉透出一股中成藥特有的清苦氣,純草本配方無疑了,但是……把這東西往傷口上糊真的靠譜嗎?
我抱着“買都買了,就試試吧”的心态,用棉球沾了藥粉在傷口兩側輕輕擦拭一遍,紗布裹緊,又在外面綁了一條新的淺橘色紗巾。
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我把“作案工具”統統收拾起來,茶具擺回它們原本的位置,躺回床上,開始享受來到陵界以後的第一個安穩覺。
睡不着!
在還算柔軟的床鋪上,閉着眼睛翻來覆去直到天色漸亮,我放棄了掙紮。
我是一個相當怕黑的人。
讀書的時候,八個人睡在一個宿舍裡,睡前聊聊天,甚至可以聽到其他人睡着之後說的夢話,這些都讓我知道自己并非獨自一人。
工作以後,自己租了一個小蝸居,沒有室友,更沒有家長管束。因為覺得晚上畫稿更有靈感,我的作息便完全颠倒過來。
和風修遠立下約定、來到夢蘭之後,我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沒吃沒睡,因為這副新的軀體本身不需要吃飯睡覺,但在這個過程中,曾經身為“人類”的某些特質似乎也悄悄流逝了。
我不喜歡自己作為一個“怪物”活着。
我有時候追求特殊性,有時候又追求相似性。
我始終覺得要使自己幸福,就得在這兩者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
于是我努力保證着自己的一日三餐。在飲食的短暫時段内,我就可以好好地作為一個“人類”融入在自己的同類族群之中。
與此同時,我也嘗試着正常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直到……被某個人囚禁,跌入徹底的黑暗之後。
在黑暗裡閉上眼睛,睜開眼睛後仍然是黑暗。我經常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又醒了多久,就好像自己長久地死去了,被埋在黃土之下的棺椁裡。
憂郁、痛苦、悲傷,腦子裡幾乎想不到任何好事,甚至沒有能夠向前行走的道路,在漫長的夜與永恒的夜裡,連哭泣後留在空氣裡微涼的潮濕都十分珍貴。
本就怕黑的我,愈加恐懼黑暗了。
所以即便逃出來,我也很難在夜裡入睡,因為害怕自己一睜開眼睛,就又回到那方永夜的囚籠。
蠟燭燃了一整夜,白色的蠟淚積滿燭台,溢出來滴在了桌上。
既然天色已亮,我便把蠟燭吹滅,窗戶打開,讓冷風吹進屋子裡來。我再次把茶具挪開,左手使不上力,就用右手加上身體一起把圓桌推到窗台邊,最後裹着鬥篷躺到圓桌上,臉迎着淺藍的晨光。
這一下睡到了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