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妙光尾七後第二日,攢了一天的陰雲終于爆發,天上潑下一大片雨,油紙傘骨架脆弱,顫顫巍巍擋着碩大雨點猛烈的擊打。
馬車一路晃到太極宮。王若芙起初怕極了這裡,但怕也沒有用,林景姿不會允她不來,她也不能逃避一輩子。
王若蘭不與她同車,早已到了明光殿,端端跪坐着,與其他人聊天。
樓淩背靠書案,雙手抱臂,上下打量王若蘭:“咦,若蘭今日的耳墜好好看!綠瑩瑩的!”
蕭令佩湊過去看,“是還不錯,這麼清透。”
“是嬸母前幾日贈的。”王若蘭不甚在意,繼續低頭看書。
樓淩好奇地撥了撥,“往常倒不見你戴這麼好看的。”
“若芙倒是常穿戴得漂漂亮亮的。”蕭令佩轉頭喚她,“若芙!你偷了這麼多日懶,總算是又要來受念書的苦了!”
王若芙走過去,看了眼若蘭,衣衫很得體,卻并不出挑,也不是太貴重的料子。
……她從前都未注意過這些。不知道王若薔攢的銀子都用來治病,也不曉得王若蘭的衣飾遠遠不如她。
“課業落下這麼多,你可有得好補!”樓淩恐吓她。
王若芙有意避過穿戴的話題,淡笑:“樓姑娘能幫我補補最好了。”
樓淩抖了一身雞皮疙瘩,“你做夢吧!”
蕭令佩捂嘴笑,王若蘭情緒仍是平平淡淡。
王若芙前些日子将若薔的境況告知林景姿,林景姿沉默半晌,隻擱下筆道:“我知道的。”
“母親既知道,為何……”王若芙猶豫,“為何不多撥些給……”
“操持家事,并非多退少補這麼簡單。”林景姿打斷她。
但更深的,王若芙想問,林景姿卻不願多說。
今日仍是鄧遺光為她們講課。他講話慢悠悠,樓淩腦袋一點一點的,不知睡過去多久。
一堂課結束,鄧遺光都要走了,樓姑娘還趴在手臂上,半張臉都睡紅了。
鄧遺光一把年紀,差點兒被不成器的學生氣昏。老人家胡須都豎了起來,跑到樓淩邊上搖鈴铛,叮裡咣啷一陣鬧騰,又尖又響。
蕭令佩當場就捂住耳朵往若蘭和若芙身後躲,王若芙也怕這響聲,又捂着耳朵躲在若蘭與蕭令佩中間。
樓淩騰一下坐直了,“诶!诶!閣老,在呢,樓淩在呢!”
鄧遺光哼道:“在哪兒?一夢在江南啊?”
樓淩臉上被袖口的繡紋印出一朵花,心虛地左右看看:“下……下次不睡了……”
鄧遺光敲她桌子:“勞煩樓姑娘多寫一篇賦,明日上交,我得帶給皇後殿下親自過目。”
樓淩苦着臉。
蕭令佩看戲看得樂呵,在王若芙身後偷笑。
結果鄧遺光顫顫巍巍走到公主面前,沉着臉道:“公主前幾日睡得也不比樓姑娘少,今日便也多寫一篇,好讓皇後殿下看看您長進如何了。”
蕭令佩的笑凝在臉上,呆呆地轉頭看樓淩。
樓淩一擱筆,“死了算了。”
蕭令佩揚起頭,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兩聲,“若蘭……”
王若蘭四兩撥千斤,“平日便也罷了,但明日要呈到皇後殿下眼前。若捉刀代筆,怕是藏不住。公主,實在對不住……”
蕭令佩一計不成,又轉頭看王若芙,“若芙……”
王若芙也搖搖頭。蕭令佩卻拽着她衣袖不讓她走了,“隻這一次!你是不知道我欠了多少課業!鄧閣老心也太狠了,他……他簡直拔苗助長!”
王若蘭不知何時先走了,樓淩左看右看,也編了個理由開溜。
十四歲的蕭令佩活生生地、可憐兮兮地求她,王若芙莫名想到很多。
嫁入東宮,成了良娣後,她第一次遇見蕭令佩,高傲的公主揚起下巴,恨恨道:“當真是我蕭令佩看錯了你!”
王若芙解釋,天子降旨要她入東宮,她難道還能抗旨不遵嗎?
蕭令佩冷哼:“你莫要再在這裡裝可憐博同情!你日日散學後去蓮華池,我當你是散心,結果原來你意不在蓮華,竟在桐花鳳!”
桐花鳳……蕭頌最常去的那座假山上的涼亭。
景緻明秀,能俯瞰宮阙深深,能靜看蓮花開落,也能看到摘了荷葉當傘,踩着雨點的女孩。
但王若芙是無心的。
她不知道蕭頌會去桐花鳳,也不知道半山腰上早有人俯首看中了她。
蕭令佩輕蔑地看她:“既然你早早想攀附太子攀附皇後,又何必以我為友?”
公主殿下揚長而去,她留下最後一句話,回蕩在空空長長的宮道上:
“王若芙,我蕭令佩自此與你這等小人恩斷義絕!來日相見,即為死敵。”
“若芙……就這一次……”蕭令佩還在晃她的衣袖,“這樣,我答應你一個願望好不好?”
“好好好。”王若芙實在拒絕不了她,頭腦一熱就應了下來。
不過就是代筆一篇文章……也還好吧?
回到家中已是用晚飯的時候,王若芙照常往林景姿的書房去。每日林景姿都會看她的文章,親自改好了再讓她交給鄧閣老看。
鄧閣老知曉後不禁感慨:“你的天賦很是不俗,多少閣部重臣都未必有本事改你的文章。林夫人卻每每直切痛點,改的每一個字都堪稱絕妙,當真高手!你們母女倆若出仕,未必有我老頭子的一席之地咯!”
王若芙試着将這番話告訴林景姿,林景姿聽了也并沒有多開心,隻道:“你能讓鄧閣老滿意就好了。”
今日書房門緊緊關着,王若芙有些疑惑,守門的寶瑛輕聲對她道:“抓到了栽贓嫁禍您的那個婢子,老夫人和夫人正審着呢!”
王若芙微訝:“這麼快?”
寶瑛坐在廊上,“是算快了。也不知夫人怎麼把人揪出來的,說是之前侍候湯娘子的,因誤給懷孕的湯娘子端了傷胎的杏仁膏,被趕去浣衣了,一直心懷不軌,想報複湯娘子和您。”
王若芙蹙眉:“她一個浣衣的婢子,怎麼能引姚姑到我屋子裡,又恰恰好好卡着蘭苕收拾屋子的時間?我院子也不是人人都能進的,那布偶怎麼越過一重一重的眼睛,塞到我床底?”
寶瑛一拍手:“正是呢!我也搞不清楚。等老夫人和夫人審完吧,興許就能知道了。”
這一等就是大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