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下劇痛後知後覺蔓延全身,王若芙遲鈍地伸手去碰,才發覺血已然浸透厚厚的裙裾。
一道很深,很深的傷口。
她伏在眼前人懷裡,死死抓住他的手臂,糊塗地呢喃着。
蕭頌橫臂摟着她躺下,側耳去聽,卻聽見她一遍遍叫他的表字。
子聲。
蕭頌怔住,微微有些詫異。他與王氏女數面之緣而已,她怎會知道他表字?
難道是延慶?
但……為什麼重傷昏沉時,不喚爹娘,反而喚他呢?
軍醫匆匆趕過來,“太子殿下!”
蕭頌倏地回神,松開捂着王氏女傷口的手,以及那條暫時用來的止血的,從他四爪金龍的蒼袍上扯下的布料。
樓淩還傻愣愣立在那裡,腳下躺了一個被割斷半條脖子的死人。
她愕然看着蕭頌,惶然跪下來:“殿……殿下……我不知道……我隻是看見他要殺若芙……我吓到了!然後我就不知怎麼的手往裡一推……殿下!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殺他的!”
蕭頌解下披風蓋住那橫陳的屍體,道:“他傷人在先,孤會為你向聖上陳情,從輕發落。”
樓淩仍是驚懼的,“殿下!我……我會賠命嗎……”
蕭頌搖頭,“不會。”
樓淩跌坐在地上,“那……那我會下大獄嗎?”
蕭頌道:“我不知道。”
樓淩和那具屍體都被金吾衛帶走了。蕭頌背過身站着,帳内隻有軍醫利落剪開衣服的聲音,與王若芙微弱的痛吟。
不知過了多久,連女郎呼痛的聲音都沒有了。
軍醫跪下回禀:“殿下,女郎肋下傷口血已止住,所幸傷口不深,并未傷及筋脈髒腑。隻是女郎素來體弱,眼下已失血太多,暫時昏過去了。”
蕭頌颔首,“知道了。你去帳外同我的親衛說,讓他們即刻啟程,傳信恒國公府,就說貴府女郎不幸負傷,蕭頌主理冬狩事宜,有失察之責,深感抱歉。”
軍醫顫顫巍巍叩首,“是。”
待他走後,蕭頌方轉過身,王若芙衣衫被剪開了,軍醫治傷不拘小節,于是那片裹着布條的肌膚就袒露在外。
冬月裡燒再多炭盆天氣也是冷的,蕭頌扯過一條薄衾蓋在她身上,随後在她身邊席地而坐。
王若芙。
原來她叫若芙。
陷入昏迷的王若芙眉間緊緊蹙着,口中似乎不住呢喃些什麼。蕭頌不去刻意聽,于是那便隻是一段無人知曉的,模糊的夢呓。
派人去請的女官疾步走進帳内,見蕭頌居然還在,不禁愣了一下,“殿下?”
蕭頌聲音放得輕,“去接盆溫水,拿帕子給她擦擦汗。”
女官忙應“是”,低頭退下了。
再進來的是他的親衛,抱拳道:“殿下,林公子遣人來問為何突然調走軍醫,屬下可要如實回禀?”
蕭頌站起來,邊走邊問:“栖池怎麼樣了?”
親衛道:“已無大礙。”
蕭頌無聲歎氣,疾步往北,裹挾一身寒氣進了林世鏡的帳子裡。
林世鏡右小臂被布條包得嚴嚴實實,他倒還是姿态潇灑,兩條長腿随意支着,單手翻書。
“一天沒走多少路,怎麼太子殿下倒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林世鏡笑道。
蕭頌沒多少心思跟他開玩笑,按了按太陽穴,“你要這麼過一天你也累。”
林世鏡才不接他話茬,問道:“到底誰受傷了?這麼急着調軍醫過去?”
蕭頌蹙眉,長歎一口氣,“延慶帶來的那個女郎,王崇的第三女。”
林世鏡倏地坐直,臉色一瞬間沉下來,“你再說一遍。”
蕭頌沒好氣地又說了一遍,“太原王氏第三女,王若芙。”
林世鏡立馬站起來,一刻也不停地往帳外走。蕭頌懶得攔他,多嘴問了句:“林栖池你急什麼?”
“她是我妹妹。”林世鏡撂下一句,步履不停,單手掀開簾子就往延慶公主帳子的方向去。
蕭頌這才反應過來,王崇的夫人也姓林。
親衛又彎腰曲背跑進來,“殿下,聖上請您過去,查問延慶公主帳中刺客之事。”
蕭頌眉頭擰得更緊,“知道了。”
王若芙迷迷糊糊醒過來的第一感覺是痛,拉扯的痛、撕裂的痛,她仿佛還能感覺到冰涼的薄刃劃破肌膚,然後血水汩汩滲下來。
裙裾變得很重,拉着她整個人往下墜。
她看見了那具橫陳帳中的屍體,看見了沾血摔落的遠山紫,最後……
最後是惶恐跪下的樓淩。
王若芙瞬間驚醒:“樓淩!”
一隻手極快地扶上她後背:“别動……疼不疼?”
王若芙怔怔回頭,林世鏡右臂纏着厚重的布條,左臂繞到她身後護着她的傷口,微微蹙眉看她,“女官說你傷得不輕,不要輕易挪動。”
她抓住林世鏡的手腕,一刻也等不得:“表兄,你知道樓家女郎去哪兒了嗎?”
林世鏡垂眸,“應在受審。”
王若芙心尖猛地一震,“她……有人陪她嗎?有人幫她說話嗎?”
林世鏡歎氣,“我不知道。但太子殿下傳話來說,延慶公主已然過去了,興許公主會幫她。”
可是不夠的……王若芙心想,樓淩是怕她受傷,所以一時失手。哪怕延慶在,也不能把整件事說得清清楚楚。
隻有她去,隻能她去。
王若芙掀開薄衾要下床,可傷口太疼了,疼得她走不動。
林世鏡顧不得右臂的傷,急急環抱着她,免得她摔倒。
“慢點!”林世鏡急道,“我扶你去。”
王若芙偎在他懷裡,疼得直不起腰,語聲虛弱:“表兄……求你帶我去……”
林世鏡手掌托住她後腰,将她牢牢扶着,彎下身靠近她耳邊,“我知道,你别急,我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