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漸近了,王若芙卸下一身的擔子,斜倚美人榻,手裡捧一卷前人遊記。剛讀到攀山越嶺入西南,見那陡峭險峻的山路與石階,正有興味時,蘭苕哒哒跑進來:
“團扇繡好了!”
王若芙半擡眸掃了一眼,又低頭看書,“繡好了就放那兒吧。”
蘭苕把那描紅繡金的團扇舉起來遮住自己的臉,興奮道:“李娘子的手藝果真是好,鸾鳳繡得跟活了似的!”
王若芙逗她,“蘭苕,轉一圈。”
蘭苕不明所以,但還是轉了,青藍色的細褶裙翻飛成一朵蓮葉。
王若芙颔首:“嗯,你要是成婚,我也找李娘子幫你繡,襯你。”
蘭苕把團扇一扔,“又消遣我!你自己拿着遮面吧,扇柄那都是真金,重死你!”
碧山進來将那扇子收進匣子裡,勾着蘭苕肩膀畫了個弧線,“好了,咱回去睡個午覺,過幾日林府進來迎親,可有的忙了!”
兩道青藍的影子搭着肩出去了,丢給王若芙一片清清靜靜。
她看書看得眼睛酸,那卷遊記捧在手裡,春天的太陽舒舒服服照在身上,紗簾徐徐曳動,日影變幻中,就這麼無知無覺地睡了個綿長的覺。
王若芙不知睡了多久,最後是被蘭苕搖醒的,“好姑娘!您快些去看看吧!樓府夫人派了人來,說是樓姑娘那兒出事了!”
她原本昏沉的腦袋一聽得“樓”字,倏地就清醒過來,一把抓住蘭苕:“可有說是什麼事?”
蘭苕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看那婢子都急成什麼樣了,想來若不是應付不過來,樓家夫人也不會找上咱們幫忙。”
王若芙立刻翻身下榻,“讓小門備上車,把樓府來的人帶到車上等着,我們現在就去。”
她剛走出兩步,想了想又回頭,去床底下取出遠山紫握在掌心。
樓府來的是個年輕姑娘,一見她便撲過來死死攥緊她衣袖,還帶着哭腔:“芙姑娘!您快去府上看看吧!”
王若芙安撫地拍拍她手背,“沒事,莫急,先同我說說怎麼了?”
那女孩子眼淚汪汪地,“主君……主君要把我們姑娘嫁了!嫁給……嫁給劉侍郎家的四子!”
王若芙瞥了蘭苕一眼,蘭苕先是倒吸一口涼氣,而後立刻道:“劉侍郎家四子爛名在外,流連花巷不說,還是賭場常客,這……這洛陽城裡愛打聽閑事兒的人誰不知道?”
女孩哭得更狠,“主君說姑娘是背着人命的,沒賠命流放都算好的,哪兒還敢有什麼好日子過?趁着年紀還輕,劉侍郎家門第不錯,就要把我們姑娘配過去!說是禮數都免了,往後就當是……就當是倆人配一塊湊合過……這怎麼能湊合呢!”
王若芙怕她哭得急,忙用繡帕給她擦眼淚,安慰道:“莫哭了,我有法子能聯系延慶公主,我們先過去拖延一會兒,待公主知道了這事兒,她一定會攔着的。”
樓府正堂裡一片亂糟糟的,王若芙過去時,樓淩還筆直地跪在地上,她父兄站了一排,個個一臉痛心疾首。
“你捅出這樣大的事來,我這半年為你的以後前後奔走啊!你知道我光請人吃席花了多少銀子嗎!我在大理寺疏通關系,把你那案卷銷了,又去給人裝孫子,求遍了神都的官宦人家,嘴皮磨破了才給你求到門當戶對的親事!你倒好,連帶着你娘一道跟我梗着脖子犟!”
樓淩揚臉,當即駁道:“父親倒說得好聽,門當戶對,你怎麼不說說那人有賭瘾?怎麼不說他逛花樓男女通吃?怎麼不說他身上有髒病?”
王若芙腳步一頓,扶着門框的手愈發扣緊了。
樓父指着樓淩鼻子,渾身氣得發抖:“你……你你個不孝女!”
“父不慈女有什麼必要孝順?”一邊的女人站起來,看上去是樓淩的母親,同樓淩一樣英氣,身姿筆挺,“别人要殺我女兒,我女兒提劍自保,怎麼了?難道傻站在那兒讓人殺死?我告訴你們,也就是當日延慶公主不在帳中,否則我女兒今日就是護衛公主的大功臣!還輪得到你們在這兒審判她?還想賣她?”
樓父大怒:“姜松霜!你還包庇她!要不是你将她養成這不知死活的模樣,我樓家何至于被人指着脊梁骨!我今日……今日就請出家法!聖上與皇後殿下不罰她,我來罰!”
說罷一巴掌就要呼到樓淩臉上。樓淩骨頭硬,不躲不避,硬生生要接下這一巴掌。
姜夫人驚呼一聲:“你敢!”
那一掌用足十分力氣,破風之勢一般直襲樓淩臉頰——
千鈞一發之際,橫來一柄未出鞘的細劍,狠狠敲在樓父手腕上。那暴怒的中年男人來不及收力,“撲通”一聲跌倒在地。
萬衆嘩然。所有人順着那柄劍回頭看——
層疊的人群裡,持劍的是個與樓淩一般大的女孩。
樓淩驚訝喚道:“若芙!”
姜夫人也松了口氣,急急撥開人群迎上來,“王家女郎!有勞你跑一趟了!”
王若芙收回遠山紫,垂首看着樓父被樓淩那幾個兄弟扶起來,顫巍巍指着她:“王……王家女郎?一個外人?姜松霜,你請個外人來看咱們家的家醜?”
姜夫人回身,輕蔑道:“你們自家賣女兒都不嫌丢人,我請我女兒的朋友來看看你們這副嘴臉,怎麼了?”
王若芙向姜夫人執禮道:“晚輩王氏,叨擾姜夫人了。”
說罷,她又上前一步,對樓父道:“晚輩代父王崇、母林景姿,問樓大人安好。”
樓父哼了一聲,揮袖背在身後,“王大人與林夫人門楣高,我老頭子未必當得起女郎一聲‘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