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芙聽見林世鏡要帶她去“自在秋來”時簡直無語。
“全神都就剩這一家茶樓了嗎?”她不禁問。
林世鏡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對這地方應激,但還是下意識哄:“忍忍,忍忍,下次一定換個地方。”
茶樓依然竹篁幽幽,一片清影裡,王若芙壓低聲音問他:“我們到底要見誰啊?”
林世鏡還沒來得及回答,屏風後就揚起肅穆的琴聲。
那曲子王若芙聽過——是首宮牆裡常用的頌歌,曲調莊重,民間輕易不會選這首曲子來彈的。
她好奇看向屏風之後,卻隻能看見一個袅娜的人影,輪廓似有些熟悉。
王若芙便不再說話了,室内如此安靜,隻能聞得這一曲盛世太平。
琴音漸止,屏風後的人抱琴轉出來,金鳳冠、水紅衫。王若芙适時與林世鏡一道俯身行禮,恭敬喚了一聲:“高陽公主。”
“客氣什麼?”高陽淡淡道,“我倒還要謝謝二位。”
王若芙瞥見她紅潤臉頰,看上去氣色不錯,嘴角帶笑,似乎心情也很好。
高陽視線落到她身上,忽地揚唇一笑,豔色逼人,“去歲章華殿一見,還以為芙姑娘病體孱弱,如今看來,你倒是過得不錯。”
“去年仰賴公主襄助,一直未曾登門拜謝,還望公主見諒。”王若芙垂首道。
“免了。”高陽渾不在意,語氣裡帶着些天然的高傲,“你家表兄早替你報答過了。”
林世鏡緊跟着道:“分内之事,臣不過如期履約而已。”
高陽公主随手撇去茶湯浮沫,懶倦道:“林栖池,我幫你帶回了你家妹妹,你又幫我和驸馬離絕。照道理兩不相欠,今日又何必帶着芙姑娘求見我?”
林世鏡從容答:“臣想懇求公主,在您力所能及範圍之内,庇護太原王氏的女眷。”
心下轟然一震,王若芙愕然看向他。
高陽似也一怔,過了會兒才道:“條件。”
“我們夫妻亦會盡己所能,留住博陵崔氏女眷的性命。”林世鏡道,“以此交換。”
高陽半眯起眼看向他,眸光很深,“你倒是知道許多。”
王若芙腦海裡閃過無數念頭。她記得的,蕭頌上位之後,為防外戚之亂,第一個開刀的就是舅族博陵崔氏。崔皇後也是因崔氏式微才逐漸退居長信宮。
崔氏,亦是高陽的舅族,是高陽的親人。
今上重病,距離蕭頌即位的日子不遠了,那便意味着,懸在博陵崔氏脖頸上的刀即将斬下來。
而林世鏡,一代良臣,蕭頌心腹,此時此刻要與君主背道而馳,去庇護意圖染指皇位的外戚之家。
這一切的緣由,竟不過是王若芙反複提起的“擔心”。
她害怕太原王氏結局潦倒,所以他就想盡辦法給她一顆定心丸。
高陽笑了,“林栖池,你很了解子聲,更了解國朝。”
比林世鏡更了解蕭子聲的,隻有王若芙。她一瞬間都明白了。
蕭子聲是國朝的一具甲胄、一把劍、一道盾牌,唯獨不是一個人。崔皇後是個強勢的女人,為了杜絕外戚之禍,蕭頌勢必抛卻所謂親情,甯可錯殺,絕不放過。
但高陽不需要從身到心的無情。
她可以留戀外祖母的歌謠,可以想念舅父舅母的懷抱。
隻是她是高陽公主,她是蕭令佳。所以她今生今世無論如何不舍親情,都要站在蕭子聲一邊。
她不可以公然開口挽留,她要做千秋殿之下的第一人,同樣為國朝付出所有心血的長公主。
“臣沒有辦法力挽狂瀾,”林世鏡緩緩道,“但至少可以保證——覆巢之下,仍有完卵。”
高陽緊接着道:“所以倘若太原王氏有同樣的劫數,你也希望我像你這樣做,對嗎?”
林世鏡颔首,“這是臣惟一所求。”
高陽忽而看向王若芙:“芙姑娘呢?你怎麼看?他今日這出,你知道嗎?”
王若芙蓦然失語,她望向林世鏡,林世鏡卻雲淡風輕。
她一字一字認真道:“公主與表兄庇護之恩,若芙此生難報。”
高陽又笑,促狹道:“他與你夫妻同心,這不是應該做的嗎?”
王若芙再度沉默。她不禁想,那她該做些什麼?她能做些什麼呢?
“哎呀,也就是你年紀太小了,林栖池。否則驸馬還輪得到桂俨?”高陽感慨,“你還真是個很稱職的夫婿。”
林世鏡無奈,桌案下他握緊了王若芙手腕,“公主說笑了。”
高陽挑眉,帶笑的目光似有若無投向王若芙,“好吧。若你能保證我外祖母與其餘崔氏女眷無恙,那未來若太原王氏真有一劫,我必傾盡全力。”
林世鏡姿态從容地道謝,但王若芙心裡卻仍很沉重。
“不過我倒還有個條件。”高陽又道,“是對芙姑娘的。”
王若芙擡頭,“我?”
高陽颔首:“你須得在此向我起誓,在我與延慶之間,你永遠站在我這邊。”
她倏地懵了,“公主……”
高陽眸光略帶銳意,似要逼着她同意:“若芙妹妹,我不是要逼你什麼。你自可以與延慶做朋友,這我不管。若她安分,我與子聲也不會刻意虧待她——她畢竟是國朝的公主。但你要知道,凡事都有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