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芙病糊塗的事被高陽傳入千秋殿。
蕭頌得知後,命高陽将人接進太極宮來。
誰知王若芙一靠近太極宮,就跟回魂了似的,人也不迷糊了,死死抓着高陽的手,隻重複說:“我不入宮……”
高陽沒辦法。
隻能帶她回三徑風來。
誰知人到了三徑風來也好不了,幾個國手來看了好幾回,都說身體沒有大礙,許是心病難醫。
高陽心想死馬當活馬醫,不會是被髒東西纏上了吧?
于是她和樓淩一起,帶王若芙去了觀音禅寺。
觀音禅寺有個盲聾女尼,一瞧見禅房裡沉睡的王若芙便躲開,手裡不停比劃着什麼。方丈看到後,卻隻擡手念佛号,“阿彌陀佛,休要胡言。”
高陽問:“她何意?”
樓淩在烏丸那個神神鬼鬼的地方待了許久,看見那女尼的手勢便沉了臉,“她說,若芙身上有殺孽。”
“殺孽?”高陽先是驚訝,而後又平靜下來,“她替國朝走訪南北,挖出了多少貪官惡人。雖身負命案,但難道不是那些人該死?”
樓淩也看不懂了。
惟有方丈閉上眼睛,默念佛偈。
他在渡化一個幼子。
一個被親生母親捂殺的幼子。
繼陸貴嫔誕下皇長子後,崇武九年,皇二子蕭琮降生,母昭陽殿王夫人。
彼時王夫人已然誕下上仙公主,又先後失去了兩個孩子,脾性逐漸偏執乖戾,聖上屢次退讓,仍賜其無上恩寵。雖收回皇後印交予陸貴嫔代管,但卻在皇二子滿月時便越過皇長子,提前為其封王。
崇武十年,聖上頒旨,預備冊封昭陽殿夫人為皇後,并立皇二子為太子。
便是在這一年,在王若芙成為皇後之前,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皇二子夭折。
三日後,昭陽殿落鎖,王夫人被軟禁。
一朝鳳凰,一朝腳下泥。王夫人的失寵突如其來,毫無預兆。
于是宮中隐有流言,說王夫人形容瘋癫,捂殺親子。
為此,聖上處理了一批宮人,太極宮内大換血,自此人人管住自己的舌頭,再不敢提王夫人與莫名夭折的皇二子。
崇武十年秋,昭陽殿的橘樹結果了。
王若芙坐在橘樹下發呆,門卻忽然被打開了。
蕭頌徐徐走進來,眼下發烏,唇上冒出一點青黑的胡茬,形容憔悴。
“你看上去好幾夜沒睡。”王若芙道。
蕭頌在她身邊坐下,“那你睡得好嗎?”
王若芙不答。
蕭頌閉了眼,“我夜夜夢見琮兒對着我哭,說,阿爹快來救我,阿娘要殺我。”
王若芙仍是沉默。
“能告訴我嗎?”蕭頌幾乎懇求王若芙,“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高高在上的皇帝眼眶發紅,“琮兒是我選定的太子,他是我們的兒子,阿芙,你怎麼下得去手?”
蕭頌被她的沉默折磨得發瘋,他死死鉗住王若芙的肩膀,“你恨我是嗎?你想離開昭陽殿、離開太極宮對嗎?但是王若芙,今生都不可能了。我不僅不會放過你,我還要封你當皇後。如果我死在你前面,我一定下旨讓你殉葬。你我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夫妻一體。”
他看上去真的要瘋了。
但王若芙隻是笑一笑,她太清瘦,皮裹着骨頭,烏黑的頭發嫣紅的唇,漂亮瑰麗,卻陰森森。
“再來一次,我還是要殺了他。”
她站起來,晚霞斜照中庭,将她籠進一片濃深的紫紅。
“你以為我很想做太子的母親嗎?蕭子聲,我做你的妻子做夠了,做他們的娘也做夠了。”
“你現在才瘋呀?是不是太晚了。”王若芙頭發散落肩膀,被風吹得飄搖,“你杖殺碧山的時候,你下令處斬我母親和妹妹的時候,你把小妹送上和親馬車的時候……不,可能更早,在我陪你跪足一個雪夜的時候,我就想過今天了。”
她笑得像個勝利者。
“蕭頌,這隻是我愛你的方式而已。”
王若芙湊近他耳畔,“就像你現在殺了我那麼多親人後,還大言不慚地說愛我一樣。”
“我一點都不愛琮兒。他隻會吸我的血,懷着他的每一天我都覺得我要死掉了,你不覺得嗎?我那麼瘦,肚子那麼大,像個畸形的怪物。但是你從沒在乎過,你隻會祈禱我生下一個兒子,繼承你的江山。
“你覺得讓我做太子的生母是愛我,對嗎?”
王若芙雙臂纏上他脖頸,“我殺了琮兒,你還愛我嗎?”
天下怎麼會有這樣的母親。陸貴嫔如此說。
蕭頌沉默半晌後提筆,追封皇二子蕭琮為昭懷太子,并進夫人王氏為貴妃,遷居章華殿,列于貴嫔、夫人、貴人之上。
他按下朱印。内侍送來一個食盒,說是昭陽殿夫人親手所做。
昭陽殿送來的東西,一向是不用驗毒的。
但……
總之内侍略帶猶豫地拿着銀針上前,在銀針碰到糕點的前一刻,蕭頌忽道:“忘了嗎?昭陽殿送來的東西不用驗。”
此後,住在章華殿的貴妃王氏不時往千秋殿送來糕點,每一次,聖上都會吃幹淨。
崇武十一年春,聖上病亡。遺體遍生青斑,疑是中毒之故。
聖上離世前最後一封诏谕,昭告天下,朕與貴妃王若芙,有誓偕老,今以寶冊立貴妃為皇後,生死與卿同。
崇武十一年暮春,皇後王若芙于章華殿病亡。
史書沒有留下任何疑點和污垢,隻有從一而終的那句“有誓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