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蘭自嘲地笑了一下,“後來老師說,他來王家教書,得一徒若芙足矣。”
“那我呢?”王若蘭陡然高聲道,“我便要成為那個不重要的‘附贈’嗎!”
她掐住王若芙臉頰,眼眶通紅道:“老師不知道,你看過的書,我不曾看過,你有林景姿幫你斟酌字句,我沒有!我沒日沒夜地練字、看書,冬天也不停,熬出了一手的繭子,滿心歡喜要呈給老師看,他卻說我隻會臨摹,匠氣太重……”
距若芙之靈秀,遠矣。
“要是你不在,家中最有才華的女郎,就是我。縱然我出身東府、縱然我父不曾襲爵,也遠遠……遠遠勝過你們西府!”
王若芙被迫擡眼看她,看見王若蘭的不甘、嫉恨與意難平。
“林栖池與我同歲,吾父本想為我謀他。”
王若蘭冷笑道:“不過林景姿一句話,林家便拒絕了一切旁的親事,一心将你與林栖池綁定。”
“三妹妹,你什麼都有。”王若蘭拂過她臉頰,“偏你不珍惜,什麼都能輕易丢下。”
那些王若蘭珍重的,斐然才華、如意郎君、錦繡人生,王若芙說丢下,就丢下了。
她恨她好命,更恨她将這好命棄之敝履。
“謝憫。”王若蘭平聲道,“先挑了她手筋。”
王若芙猝然擡眼,“王若蘭!”
謝憫勾唇一笑,“哎呀,原來這些折磨人的手段,我們二少夫人這麼懂啊?”
她将短匕将手中轉了一圈,“那謝憫便——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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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從未有過那麼長的雪夜。
千秋殿燈火如晝,陸舜率先拱手道:“禀聖上,臣陸舜,願攜十萬威武衛馳援鳳陰關!”
他話音落下,一時無人反駁。
蕭頌擡眼看向樓淩,“樓卿,你如何想?”
鳳陰關神光軍,滿殿之上隻有樓淩實實在在在那裡守了七年。若要馳援,最合适的人并非陸舜,而是她。
另一位夏官侍郎馬千帆拱手道:“如今小林大人眼疾未愈,樓大将軍剛接手兵部事務,神都内,怕是離不了樓大人。另則,陸将軍亦是沙場宿将,雖對烏丸的作戰經驗不如樓将軍,但也曾率領右威衛馳援北境且獲大勝。是以,臣以為,如今情勢,該以樓大人在神都、陸将軍在鳳陰,最為合适。”
樓淩忖了良久。
千秋殿千燈照徹眼底,但她的意識其實并不清明。
若在從前,鳳陰是她鎮守多年的地方,與第二個家沒什麼分别。她隻要還有一口氣,絕不會讓烏丸人占領哪怕一寸疆土。
可是,今時今日,她得知了姜穗死亡的真相。
那日,王若芙問她,有沒有想過自己未來的結局。
樓淩說,她隻覺得自己是個守門的,什麼名将、什麼百世流芳、什麼功高蓋主,與她有什麼關系?
然而,在此刻,樓淩卻冒出一個想法——如果她也有棄劍赴死的那一天呢?
她正混沌時,卻有一人自百官之首步出,水紅衣裙、珠光寶氣,是安國長公主蕭令佩。
“皇兄,安國以為,烏丸此次整兵二十萬來犯,又已攻破鳳陰,必然是做好了萬全準備。因此,國朝必須以萬無一失之勢應對。”
蕭令佩堅決道:“請皇兄,令樓将軍馳援鳳陰,以破敵軍!”
馬千帆問她:“那夏官侍郎之位,誰來暫領?陸将軍執掌威武四衛,實難分神啊!”
蕭令佩淡淡瞥了他一眼,平聲道:“皇兄若放心,安國義不容辭。”
“這……”馬千帆驚道,“公主從未領過兵……”
“但本宮在閣部三年有餘,批過的軍中公文數以萬計。馬侍郎攜十三美妾在城郊踏青時,你積攢下的公文送到了誰的案頭,你難道不清楚嗎?”蕭令佩淡漠道,“這些年來,看在你無甚大錯處的份上,本宮偶爾替你收拾收拾爛攤子也就罷了。敢問馬侍郎,今日你何來的臉面說本宮不配暫領夏官之事?”
蕭令佩說罷,馬千帆臉上已是一陣紅一陣白。
趁着無人接話的空隙,陸舜拱手道:“聖上。戰時軍務繁忙,縱然長公主處理過軍部公文,但到底非軍中人,不比樓大人經驗豐富……”
“聖上!”樓淩忽地打斷他,“臣樓淩願往鳳陰,不退烏丸,誓不還家!”
陸舜亦提高了聲音:“聖上!”
“罷了。”蕭頌目光平靜,“樓淩,你去吧。朕将左右骁衛交給你,若你得勝歸來,當以萬戶賞汝。”
“陸卿。”蕭頌無波無瀾道,“你與威武衛留在神都,随時預備馳援。”
最後,他看向蕭令佩,“于兩儀門外暫設‘兩儀閣’,命安國長公主、地官與夏官尚書、右骁衛林世鏡、秋官侍郎齊策、金吾衛楊渲入住。戰時所有軍報,直呈兩儀閣。”
他說罷,中書舍人尚未拟完诏谕,便有内侍跌跌撞撞跑來,驚惶失色道:
“聖上!小林大人私動右骁衛金令,領着二百右骁衛往……往陸将軍府上去了!”
陸舜猝然回身:“他豈敢!私動金令視同謀逆!”
“林栖池并非謀逆!”高陽忽從殿外走近,高聲道,“他不過想問一聲陸将軍,貴府挾持他的夫人——蘭台王姑娘,意欲何為!”
高陽身後,緩緩走出一個宮裝女子。
是陸錦儀。
她俯首下拜,平靜道:“父親,收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