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快到正午。
林世鏡難得休息一天,青青來給他看診,仔仔細細查過眼睛之後,方用平靜的語氣道:“我在家傳的古醫書上又找着一種藥草,書上說,對治療因淤血堆積壓迫造成的眼盲頗具成效。”
“長在何處?”
林世鏡語氣比她更平靜。倒也不是什麼處變不驚,隻是這般看見希望又徹底失望的日子,他經曆太多了。
王若芙這四年不知帶回來多少奇珍藥草,結果都是無用。
青青道:“月行山外,今烏丸地界内,要……要過了燕然。”
“燕然再往西北去,不僅過了七月就冰天雪地,且國朝也沒幾個人去過,地勢不清。”林世鏡垂眸道,“先不要同若芙說了。”
青青醫者仁心,“為何不說?倘若這次當真有用呢?”
林世鏡道:“你我說一句話的事,若芙卻要攀山越海,她去南海關外那回,在船上遇到個不懷好意的匪徒,看上她的資财,想趁這機會把她扔到海裡,虧了她警惕心高,才逃過一劫。燕然之外還是烏丸國土,如今烏丸人定是萬分仇恨我朝,若芙身份一旦暴露,太危險了。”
他說完,青青沉默。
林世鏡笑笑,“就這樣吧。等以後有機會了,再說。”
“什麼有機會了再說?”王若芙忽然從中庭走進來,問青青,“聊什麼呢?”
青青說謊不眨眼,“有機會再給大人看診,我這幾日忙,怕是不能常來。”
“實在麻煩你了。”王若芙聽罷,輕聲道,“這幾年一直将你拘在神都,為着栖池的眼睛,都沒法讓你回家。”
“無事。”青青淡淡道,“我在江北已無親眷,回不回都一樣。何況二位大人給的工錢實在很多。”
她說完,拎着個檀木箱子飄也似的走遠了。
快開春了,天氣還是有些冷,林世鏡拉過王若芙冰涼的手,攏在掌心裡暖着。
“不是去看阿薔嗎?”他問,“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王若芙沒好氣道:“被人關在門外了,說是越王殿下在。”
“從前殿下在的時候,也沒不讓我去看若薔啊。”林世鏡疑惑道,“照理說,越王不是刻薄的性子。”
“過幾日再去瞧瞧吧。”王若芙手撐着下巴,“可惜方女官離開王府了,否則還能讓她給我帶個口信。”
“往來機會多着呢。不怕見不到她。”林世鏡安慰她,“你還沒回來的時候,我每次去瞧若薔,她都過得舒舒服服的。還跟我說,眼下沒人管她讀書習字,她可樂得清閑。”
王若芙失笑,“毛孩子脾氣。都幾歲的人了?”
林世鏡捂熱了她的手,又開始給她松松筋骨,先按左手,再換了更輕的力道摩挲右手。
他一邊侍候天官大人,一邊笑道:“既不去看若薔,那今日天官大人就歸我了?”
時至越王府花開報春,蕭領莳弄完溫室花房裡的薔薇,去了一趟南邊的抱琴樓。
小樓臨水而立,正是破冰時節。枝頭吐了新芽,柳葉兒落吻熔金湖面。
夕陽西下,蕭領輕輕推開抱琴樓的門。
王若薔正和黃女官下棋玩,見他來了,也隻懶懶散散站起來,随意行個禮,“殿下。”
蕭領輕聲道:“你忙,我來看看你。”
黃女官眼觀鼻鼻觀心,當即就告辭退下。順理成章的,蕭領坐到王若薔對面,與她對弈殘局。
其實王若薔很會下棋,隻是往往都讓着别人。
蕭領看穿後,問過她原因。
王若薔笑笑說:“小時候我和阿姐學下棋,姐姐那麼聰明的人,就是于對弈一道笨得出奇。但她從小到大又都背着‘早慧’的名号,是以一向對自己要求很高。白日裡學棋,晚上也看棋譜,可惜……”
可惜收效甚微。
王若薔那時和她住一間,知道王若芙夜裡點燈,太辛苦了。
于是一局對弈裡,她便不着痕迹地步步退讓——反正王若芙也看不出來。
王若芙終于赢了一回,王若薔瞧見她緊繃的一口氣總算松了下來。
唉,誰讓她王若薔這麼貼心這麼愛姐姐呢?
一年一年下來,跟姐姐下得多了,她“讓棋”的本事愈發高超,一般人都看不出來。
不過現在對面是蕭領,四年過去,她早不用哄越王殿下開心,自然是拿出真本事,奇招頻出。
天色才黑下來沒多久,蕭領細觀棋局,感歎道:“又輸了。”
王若薔一笑,燦若春朝,“殿下近日棋藝有長進啊。”
蕭領無奈,“不是許你無人時,可以直呼我的表字嗎?”
王若薔順着台階就下了,“好吧,子徽。”
“嗯。”蕭領笑了,直視着她喚道,“若薔。”
他模樣随了崔靜瀾,三分肖似蕭令佩,是以好看得有些女氣,笑起來就更加白淨清秀。
哎呀。王若薔捂着撲通的心想,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她一擡眼,對上蕭領專注到有些腼腆的眼神,竟也是難得一晃神。
王若薔隐約覺得被一根絲線牽着,她莫名其妙地想傾身靠前一點,再往前一點,最好……
最好是能看清他衣領的繡線,能看清他睫羽顫動的弧度。
“殿下。奴婢薛郓求見。”
薛内侍在門外拖長了聲音,一下驚醒王若薔。
她和蕭領同時撇開了頭,又同時輕咳一聲。
蕭領對外面道:“你去書房等我吧。”
書房内,薛内侍還沒說話,先歎了口氣。
“殿下,開春您就滿二十二歲了,不說聖上與太後,便是公主,也因忙着政事,沒空操辦您的婚事。奴婢看着您從小長大,實在是急得不行,于是前些日子,就鬥膽去了一趟聖上跟前兒,好好把這事兒和聖上提了一嘴……”
蕭領被他一通連珠炮打蒙,“什麼婚事?薛先生去找皇兄,為何不提前同我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