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不知歲月,對四季與日月輪回的感知便愈發明顯。
春日新綠滿山野,是一片嫩青,原來的一截桃花枝落地成苗,至第二年已初具樹形,它長得本沒有這麼快,雲頌看江衍每日都要看一眼它是否長大,便暗地裡用靈力催生。
故而江衍每日都能常看常新,欣喜于自己親手種下的生命。
“姐姐,這株桃樹又長大了!”
雲頌配合道:“嗯,你将它照顧得很好。”
夏時,春日裡孕育的新生命綻放得熱烈且茁壯,百裡松竹蜿蜒交錯,在風勢下翻湧成浪,将山頂圍在其中,夏時的月清亮剔透,清輝灑在葉上,山間泛着一片銀光,蟬鳴聲陣陣,尤為熱鬧。
雲頌常會坐在門前的大石頭上整夜整夜地看星星和月亮,江衍會來坐到她的身邊陪着她一起看,卻每回都是在自己的床上醒來。
秋日裡山間一片青綠中點着幾抹枯黃,那是竹的落葉,幸而松樹長得更為高大,若不仔細看,那幾抹黃意幾乎是可以忽略不計了。
冬時在山間體現得最為明顯,初雪裡夾雜着綿綿細雨,陰冷比湖水更甚,雲頌擔心江衍又不小心丢失鳳火珠,早早在山下給他訂了幾件過冬棉襖,将他從頭到腳裹了個完全,隻露出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
他被裹得像一顆肥碩的土豆,行動十分不便,睜着大眼睛看着她,似乎在做着無聲的抗議。
雲頌輕輕笑道:“待你修煉有成,身有抗寒之力,便不必這般嚴實地裹了。”
江衍放棄抗議,低下頭專心盯着看火爐上燒開的沸水冒出的大團霧氣。
舊時書冊有記:十月朔日,黍,俗謂之秦歲首。【注1】
雲頌行走人間時,曾路過某個國家,該國以十月朝作為新年之始。
江衍的生辰正同人間新歲。
她說要給江衍過生辰,倒也沒有像普通人家那般大操大辦。
他們無人可請。
隻是每年在十月初一這一日,雲頌會親手給江衍煮一碗熱騰騰的長壽面,在桃花樹上為他挂一條“歲歲平安”的紅色祈福絲帶。
江衍也照着這般為雲頌慶生。
歲月如此過去,某一日,雲頌忽地想起自己給山取了名字,便下山準備在山腳下落一塊碑。
江衍提出要跟着一起。
雲頌自然不會拒絕。
江衍運起法力搬來一塊大石頭記在山腳下,用佩劍在石頭上刻下“落神”二字。
他的字迹蒼勁有力,細看之下,還能看出幾分雲頌字迹的影子。
兩人自石階而下沿石階而回。
江衍走在前面,雲頌看見他的背影有一瞬間的錯愕,她這才發現小家夥已經長高不少,當初身高不及她腰的小家夥擡頭看她時,總是要仰起整張臉。
她剛養他那會,他整個人又瘦又小,身子骨輕,好像一陣風就能将他輕易吹走,所以她那會從不讓他靠近山崖,生怕她一個不注意,他就被山風卷了去。
而今小家夥望她隻需微微擡頭,原本的俊俏小臉漸漸有了清晰的輪廓,眉眼也有了棱角,她曾經可以整隻手垂着搭在他的小腦袋上,而今也需要彎起肘彎了,他的頭發也長長了許多許多,倒還是一如既往地亮黑柔順。
雲頌停在原地,江衍見她沒有跟上,轉身詢問:“姐姐,怎麼了?”
雲頌問道:“江衍,你今辰多大了?”
山中不知歲月,她沒有特地去記過。
江衍耐心地答道:“吃過姐姐親手煮的八碗長壽面,現年歲十五,今年該滿十六了。”
他特意補充道:“明年便該十七了。”
雲頌失笑,他還記着。
她看了眼山間,已點綴着大片枯黃之色。
是了,過幾日便又至十月朝,小家夥将年滿十六了。
雲頌驚覺,她撿的孩子被她養大了。
她心裡湧出小小的成就感,心道:雲厲,當初你将我養大是不是也是這般感受?
“姐姐?”
“無事。”雲頌搖搖頭,“回家。”
“好。”江衍轉過身,小跑了兩歩又轉了過來,“姐姐,你說待我學成枯木逢春術便教我飛行,我現下是不是可以學飛行了?”
雲頌訝異:“你已學會了?”
這不過五日,比她當初學要快上不少。
江衍面露小得意:“是也,待會兒回去便展示給姐姐瞧瞧。”
雲頌點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