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頌道:“那便得罪了。”
她兩指搭在小侯爺的脈上,眸色微微一動。
為人換命,強弩之末,活不過今日。
她食指輕輕點了點,暖意裹住小侯爺全身,讓他能稍微好受點。
小侯爺反應過來:“姑娘原來是修煉之人,多謝姑娘。”
雲頌道:“公子此病,我無能為力,抱歉。”
小侯爺似乎看得很開:“無妨,能等到他上來,再見他一面便好。”
“公子若不嫌棄,我們便陪着公子一起等等,也好看顧公子一二。”
“那再好不過,有勞公子姑娘。”
小侯爺聽着一聲一聲的沉悶叩響,心髒抽疼,一個沒忍住咳得劇烈起來。
雲頌捏住他的手腕,用靈力替他續命。
“公子,靜心。”
小侯爺能感受到雲頌在吊着他的一口氣,用帕子擦了擦嘴,道:“謝、謝姑娘。”
雲頌聽着石階下的叩響,有一些難過,給小侯爺傳聲問道:“冒犯公子,敢問公子是否曾為底下之人換過命?”
小侯爺面色一變,以心聲回應道:“姑娘修為高深,瞞不過姑娘,還望姑娘為我保密,莫要将此事告訴他。”
“這是自然。”
“公子可是在這清露寺求的換命之法?”
“是。世人都道心誠則靈,我求了三天三夜終于靈驗。”
小侯爺名喚沈征,病重,藥石無醫,秦肅為他尋遍天下名醫,皆都束手無策,大夫們都說:“來人間一趟不易,若有什麼未了的心願便趕緊做吧。”
沈征聽着石階之下的叩響,面色溫柔而悲戚。
“我七歲時,跟着長輩去秦府做客遇到一個漂亮小哥哥,小哥哥看着好像不太願意搭理我,于是我使出同祖母撒嬌的伎倆喚了他一聲“肅哥哥”,而後這個小哥哥對我好得不得了。”
“我本是想耍巧賣乖騙一騙這位小哥哥,沒想到不知不覺間竟把他的整顆心都騙了過來,而我得到了這顆心,卻是再也不想還回去了。”
“他二十歲時,在戰場上受了重傷,久不能治,大夫都言他撐不過次年的春月,可我哪舍得讓他走,便來這清露寺向佛祖求了以命換命。”
雲頌言:“你們常道佛祖慈悲,佛祖并不會行以命換命此法,為你們換命者,是妖。”
沈征搖搖頭道:“無妨它是什麼,隻要能為我救回秦肅便好。”
雲頌歎了口氣:“如今你剩餘壽命已盡數被它收去,怕是……”撐不過今日。
沈征明白:“這是我的命數,姑娘莫要為我憂,隻要能再見他一面便是好的,他要來清露寺為我求,我怕他知曉真相,更怕我在家等不到他回來。”
秦肅不知上方有人,心無旁骛地叩完一百階石階後力有不逮,腦中不由自主地冒出有關他和沈征的許多過往。
他被這種走馬觀花似的回憶驚得心髒發疼,恐懼席卷全身,卻沒辦法讓自己停止去想。
他十二歲時,家中來了一位錦衣華服的小侯爺做客,這位小侯爺看着矜貴卻并不嬌縱,還是個十足的自來熟,在長輩們互相寒暄顧不上他時,他就屁颠屁颠地跟在他的身後,唇紅齒白地喚他“肅哥哥”。
秦肅本礙着家族顔面,不得不照顧這位小侯爺,卻被他一聲“肅哥哥”叫得一愣一愣的。
他原本不喜和小兒玩鬧,那天卻破天荒地陪小侯爺玩了一下午。
小侯爺離去之時,他甚至希望還有下次。
後來,果真還有下次,小侯爺成了秦府的常客,一來二去,兩人愈發親近熟稔。
再後來,他挺過重傷,沈征卻不知怎麼地病了,這病來得毫無征兆,天下醫者皆都束手無策。
秦肅為沈征苦尋醫者與良藥三年,卻終是未得喜訊。
這清露寺便成了他最後的指望。
秦肅想起昨夜咳血的沈征,身子抖得厲害,到最後内心隻有祈求:
若上蒼有靈,我願用我的餘生去換他一生健康。
若上蒼有靈,我願用我的餘生去換他一生健康。
若上蒼有靈,我願用我的餘生去換他一生健康。
雲頌聽見秦肅内心一聲聲的祈求,面容看上去很是難過,曾幾何時,許多人用命換來她活着。
秦肅拜完三百六十階,方丈趕忙去扶他,他頂着眩暈感搖了搖頭,“方丈,還未到佛祖跟前。”
方丈歎了口氣,又退至一旁,神色悲憫地看着。
“肅哥哥,已經足夠了。”
沈征在丫鬟的攙扶下走到秦肅面前,與他相對跪着,擡手拂去他額頭上沾着的碎石。
他替他捋了捋散亂的頭發,輕聲道:“肅哥哥,已經……足夠了。”
秦肅聞聲猛然擡頭,“小征,你怎麼來了?”
他沖着兩旁的丫鬟小厮喊道:“快,快将小侯爺扶回房間!”
沈征拉着他的手輕輕搖頭,他的面色蒼白不見一點血色,仿若用料輕薄的瓷器,一碰就會碎。
他抓住秦肅的雙手,額頭抵在他的肩頭,聲音輕若掉入湖中的一片細葉:“肅哥哥,不要求了,這最後的時光,便陪着我,好不好?”
秦肅抱住沈征,哽聲回答:“好,你說什麼我都應你。”
沈征嘴角浮出一抹淺淡的笑意,“還是肅哥哥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