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之聞言,不由得脊背一涼,往日守在外面不覺得,而今才知這趟任務實在磨人。
主要是磨他,神女殿下看起來并不害怕的樣子,兩相對比之下,他實覺羞愧,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緩解内心的尴尬。
雲頌并不知曉羨之的内心活動,周遭濃霧已随四個小孩的離開而散去。
她撤掉結界,走到大樹底下,用靈力凝出兩把鐵鏟,扔了一把給羨之,“羨之神官,過來幫個忙。”
羨之險險接住,跑過來不解地問:“殿下這是要做什麼?”
雲頌指了指大樹底下的泥土,比劃了一個範圍,道:“挖開這一片。”
“好。”羨之這一路全仰仗雲頌壯膽,對她是言聽計從,待他哼哧哼哧地挖了一半,半截身子都在土坑裡了才想來問,“殿下,我們這是要挖什麼?”
雲頌聞言停下手中動作,表情一言難盡,許久才言簡意赅地答了一個字,“墳。”
果不其然,羨之一個趔趄,差點鏟到自己的腳。
挖什麼?
墳?
他一個神官怎能做出如此有損陰德之事?
而且是挖墳,挖墳啊,那不就意味着他極有可能會和那什麼來個面對面嗎?
雲頌看他模樣長歎了口氣,方才他沒問直接動手時,她心裡還在歎這羨之神官有所成長了,現下看來是她想多了。
“神官安心,不會出來什麼。”她安慰道。
“好、好……”羨之忍着恐懼顫抖挖土。
這一路殿下都在護着他,應是不會騙他的,他想到這安心許多,手中動作快了起來。
雲頌叮囑道:“羨之神官,輕些。”
其實也不一定要用挖的,用靈力炸開也行,隻是她怕會傷到這個孩子的屍身,畢竟那面具人獨獨留下這一個,一定是有什麼特别的用意。
“好。”羨之畢竟是神官,有法力傍身,挖下來也沒覺得有多累,甚至還将那個木桶獨自扛了出來。
他想,此事總不好讓殿下來動手。
也許是受的驚吓太多,以至于他一時間忘了可以用法力運上來,等他想明白這一點時,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地交錯了好一會兒。
他是怎麼敢的?
雲頌盯着木桶看了會兒,打開手中盒子,沒有任何反應。
這種用符紙封桶的方法,她好像在哪裡聽說過。
雲頌坐到台階上撐着下巴回憶。
行走人間時,她似乎聽到過有些地方會用某種惡毒法子來擋天災。
奈何當時沒上心,隻是入了個耳。
好似……
好似是使幼童死于極大的痛苦,再以符紙鎮于地下,便有望養成鬼童,替人擋災祛禍。
那豈不是當下這個?
當下星辰漸隐,天際爬上一絲光亮。
天快亮了。
雲頌看了眼天際的朦胧微光,心道:想不到這一番折騰下來竟已過去好幾個時辰。
“羨之神官,我想到……”
“了”字還未出口,就見羨之已經揭下符紙,一臉要哭了的表情。
雲頌:“……”說他膽子大吧,他見鬼就縮,說他膽子小吧,他又敢獨揭符紙。
羨之雙指夾着符紙欲哭無淚。
他本守在木桶旁,離着有一段距離,木桶上的符紙看着一點也不牢靠,微風吹幾下就已經有角翹起,他看那符紙的四個角越翹越高,隐隐有要掉落之勢,心中驚慌,這符一看就是鎮着桶中之物的,這要是一掉,裡面的東西鐵定會跑出來,那可不行!
于是他壯着膽子挪過去,想把那符按按緊,這不按不要緊,一按,整張符完全掉落。
他手忙腳亂地想把符紙重新貼回去,卻是怎麼也貼不回了。
“……”所以他的手為什麼要這麼不安分?
天光大亮,梨花漫天,上第一層台階時的場景再度出現,雲頌擡頭看了眼天空。
身後傳來聲響,雲頌看過去,就見羨之慌亂地将符紙往木桶上按,擡頭看向她,一臉的羞愧難當。
雲頌:“……”他到底是怕還是不怕?
“羨之神官,不必貼了。”她指了指頭頂,道:“已經出來了。”
“……”羨之默默地别過臉,看着地上那個自己挖出來的坑,他現在好想躲進去。
“走吧,找人去。”雲頌起身拍了拍衣裳。
一聽雲頌要主動去找鬼,羨之在心裡開導自己:既然是他放出來的,他就必須得負起責任來,不然到時村子遭殃,他的罪過可就大了。
不要怕,不要怕……
總不會比那四個小鬼更可怕。
也說不定……
“……”他恨自己的腦子。
怕歸怕,羨之還是跟上了雲頌。
他們走到一戶人家前停了下來,因為雲頌手中的木盒停止了抖動。
這戶人家離聚集的房屋有些遠,孤零零的一戶坐落在村子邊緣,就好像是被村民們刻意集體排擠了似的。
一個小孩停在這戶門前,無聲地流着眼淚,似乎是不敢進去,裡面的一對夫妻進進出出,忙忙碌碌,也看不見他。
雲頌想,他們應是一家人,都被困在了這。
她走過去,把木盒子遞給小孩,小孩擡起頭,抽泣着接過,轉過身去,而後朝雲頌鞠了一躬,這才推開門,歡喜地大喊道:“爹,娘,我回來了。”
門内的夫妻見到小孩動作一滞,而後忙丢下手中事物朝他跑去,緊緊擁抱住他,淚水漣漣。
婦人哽咽道:“回來了,可算回來了,正巧爹爹今日新宰了一頭豬,來,快去洗手,咱們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