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通話,兩人無言保持了一會兒原來的姿勢,林秋深擡手揉暮的頭頂,暮順勢将他壓倒,臉埋進林秋深胸口。
知道林秋深在想什麼,暮黯然而輕嘲地低語:“不許說情。”
林秋深剛剛沉默反刍了幾遍當時情景,細想幾遍覺得沒可能勸暮去救治武曌将軍。
武曌将軍在整個廢土都是正面形象,把持統戰中心四十餘年不可能隻用光明手段。光會消失在光中,光在黑的地方才明亮。
暮在農區的學生時期做生意,早早領悟逐利者多不幹淨。他因此受到懲罰,身隕形銷。若論有功,守護一個紀元和開創一個紀元同樣閃光;若論有罪,誰也不比誰幹淨;若論懲罰,應當公平。
那張圓桌上,一群高大偉岸的形象低頭俯瞰餐盤裡唯一一隻「蝴蝶」。他是唯一被迫的博命者。
“林秋深,沒有人能賠我的命。”包括你,都要一命換一命。我死的夠多,交易當然要等價。
林秋深唇邊的笑容溫柔漸盛,連眼角眉梢都不抑制地流露笑意,清楚他給的死亡是解脫:那就殺了我們吧。
“準備好将軍的死法了嗎?”
等幾天,等老将們明白他不會救武曌将軍,即使把武曌将軍送到他面前,也不會救。
“我沒有行醫執照,更不敢給将軍治療,”暮給出的理由合理合法,皺着憂郁的眉頭,笑容中卻有一絲狡黠。
金發年輕人肌膚白皙要跟光融為一體,簡直令人目眩。口唇在昏暗的光線中也現出绯色,開口時嘴唇略起,牙齒閃爍着珍珠貝般的光澤。
在這間蒼白的病房裡他美好過甚,最符合白衣天使形象的人帶來的卻是悲怆的死訊。
“你的成果怎麼樣?”柳紀清目不轉睛地望着暮,眼前的年輕人可以說和當時那個孩子一模一樣,令人恍惚。
幽暗的燈光勉強能夠到武曌将軍的腳,剩下的部分留在黑暗裡。武曌将軍得了不能見光的詭病,皮膚一旦接觸到光就會發燙,長出鱗甲般排列的碳化片狀晶石。
暮試着用冷光接觸武曌将軍身上的一小片皮膚,鱗甲晶石立刻從肉裡長出,像需要矯正的牙齒,強迫症忍不住要用刀和鑷子從皮肉裡把它們連帶根部血肉拔出來。
武曌将軍疼醒了,暮給她注射局部麻醉劑。
“是他嗎?”武曌将軍問柳紀清。
“是那位年輕醫生。”
“是他回來了”,武曌将軍到十一區來隻想柳紀清陪着,他們兩個參加了當年的紅皇後圓桌遊戲。
柳紀清勸她少說些話。
透明晶片帶着血一片一片拔出來,根部帶着血,用鑷子夾着放在陽光下晶瑩剔透,晶石布滿發絲一樣的豎紋。
拔出晶石的地方不停流血,柳紀清提醒應該止血,暮充耳不聞,隻顧觀賞鑷子上不明物質的鱗片。
柳紀清去摸呼叫鈴,暮憂愁地開口:“進入這間病房的人都要為老将軍的死負責,一個護士五年,一個醫生八年,一個人身後可能不止一個家庭。”
柳紀清摁下呼叫鈴的動作懸停,掙紮着,坐回位置:“我們老了,武曌将軍。”
“不礙事,”武曌将軍感覺很好,有東西從身體裡流失,但是不痛。
暮觀賞夠了,用納米膜做成分隔艙收納每片晶石。給武曌将軍止血愈合傷口,帶走血樣。
“是他,我想和他單獨聊聊。”
柳紀清希望那不是,但他們和特區接觸,見過非常多的常人無法理解。人們不承認,不代表不會發生。
林秋深在病房門外等,和暮一起把血樣和分隔艙送往206教院研究所。
“矽基聚合物,”暮将成分檢驗報告投射。
碳基人類的肉身凝聚出矽基聚合物,武曌将軍在密林邊陲遇到的不是異象,而是珊瑚文明遺留物。鱗甲晶石和999教院搜集的水晶骸骨殘片成分接近。
執行者:“武曌将軍最後會變成水晶骸骨嗎?”
水晶骸骨是燒錄珊瑚文明的芯片,武曌将軍的骸骨又會燒錄什麼樣的内容?
武曌将軍想和暮單獨聊聊,柳紀清不願離開病床邊的座位。武曌将軍一直催促他“去吧”,柳紀清知道她準備好了離開。
和暮擦肩而過錯開身影,仿佛一種生命的交接儀式,拱手相讓的無力感盈滿了這位老将的眼眶。林秋深将病房門帶上,他們隻能揣測房間裡會發生的事。
“可以向你許一個願望嗎?”武曌将軍等他答應。
“您不該動我奶奶,她已經退出計劃,為我放棄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