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靖南微微一笑,卻不多言。他從一旁的碟子裡夾了幾片清蒸魚腹的魚肉,細心剝了刺,放入她碗中,輕聲道:“這魚也好,今兒剛從太液池打上來的,十分鮮嫩。”
阮如安覺得穆靖南今日有些怪怪的,卻也說不清是哪裡不對勁。
難道是前朝有什麼棘手的事?還是,他有什麼難以啟齒的尴尬事兒?
她略擡起眸子打量人片刻,見人還是細心剝着魚刺,也未擡頭,她微微挑眉,繼而婉婉試探道:“阿南,今日一切可都還好吧?”
“……怎的這般問?”穆靖南動作微頓,他擡起頭來,這才發現阮如安面前的小碟子裡,那魚肉已快堆成一座小山了,他思忖片刻,猜道:“是這魚不合胃口嗎?”
“自然不是。”阮如安輕笑着搖了搖頭,她斟酌幾息,開口半調侃道:“不過是覺得你今日格外殷勤,竟連魚刺都剝得如此細緻。”
誰知聽了這話,穆靖南倒皺起眉來了,他手中的筷子停在了半空,面色都變得凝重了幾分。
“我原先……竟沒給你剝過魚刺嗎?”他的聲音中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猶疑,仿佛在向自己發問,也更像是在檢視自己。
不知是不是錯覺,阮如安覺得她從穆靖南的語氣裡聽出了幾分委屈的意味。
見穆靖南面上越來越垮,阮如安也不知是哪裡說錯了,她連忙找補道:“倒也……”
她想否認來着。
畢竟穆靖南确實經常給她剝刺,甚至還剝蝦剝蟹……總之是用膳時他能剝的會剝的都能解決。
但穆靖南顯然不打算給她這個機會,他放下筷子,拿着那絲帕擦拭手心後,扭頭來握住阮如安的手,自責道:“安安,是我的錯。”
?
阮如安聽的雲裡霧裡,她有些不知所措。
“想來定然是因着我做了皇帝,整日裡養尊處優的,性子也養刁了,竟連這小小魚刺都不肯給你剝。”
穆靖南面色認真,像是在說什麼格外要緊的朝廷大事:“你放心,以後我定糾正這個惡習,不叫你失望!”
要不是穆靖南就在面前,阮如安是真想扶額。
是她的錯,六年過去,倒忘記十九歲的穆靖南是個才從寒山寺回到長安沒多久,又被她有心制造的多次“偶遇”弄的攪亂心神,中招被下套還不自知的“單純”郎君了。
其實才剛開始的時候,阮如安也在疑心着穆靖南怎麼說也是個皇子,雖然沒生在皇宮裡頭,但至少也淌着穆氏皇族的血,怎麼就這般好騙呢,難不成是看她年輕不經事,想忽悠她不成?
後來有一回,阮如安去城郊馬場赴約的路上,運氣不大好,遇上了十幾個劫匪。
因着是偷偷出府的,身邊就是帶了一個馬夫和冬兒,那荒郊野外的,也沒什麼官兵,阮如安當時心頭拔涼拔涼的,拔簪自刎的念頭都有了,便聽見外頭一陣厮殺。
她掀開轎簾想看個動靜,便見穆靖南長身玉立,手握鐵劍,殺了個蕩氣回腸。
以一敵十,又是那樣的英姿飒爽、玉樹臨風,的确曾一度讓十五歲的阮如安心頭微顫。
不過更為要緊的是,他那日是着的她親自制的月白金卷袍,這樣一番亂砍,當然也就不能看再不能穿、全染了血了。
阮如安當時以為,那件衣服成了那模樣,便也該丢了扔了。
後來嫁給穆靖南以後,搬到三皇子府上,阮如安才在穆靖南的卧房裡看到了那件袍子。
那衣袍被他保存的很好,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雖說不比最初時,但那上頭的印記基本是沒有了,顯然是用了心了。
阮如安是個多疑的人,卻也是在曉得這事之後,開始漸漸意識到穆靖南的心已經被她擒住了大半。
“阿南你忘了,我可沒忘。”阮如安回過神來,她擡手給穆靖南夾了塊豆腐,細聲細語道:“阿南從來都對我很好,也沒有讓我受過委屈,可千萬莫要自責了。”
其實如果阮氏沒有出事,阮如安覺得她是能和穆靖南就這樣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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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委屈嘛……
憑良心說,除了阮氏的事,穆靖南也的确是沒給過她委屈受。
所以這句話半真半假,權當安慰人也就罷了。
聽了這話,穆靖南面上都要輕快不少,他又盛了一碗清湯推至阮如安面前,暖聲道:“天寒地凍的,喝口熱湯暖暖身子。”
這話說得溫柔體貼,阮如安正要再補上幾句,忽然聽見門外傳來内侍的通禀聲:“啟禀陛下,白昭儀求見。”
聽到這話,穆靖南的神情驟然僵住,手中的筷子不由自主地一松,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眉頭緊鎖,神色較方才還要更凝重了些。
“我到底納了多少個妃嫔?”
這語氣,聽起來像是有多嫌惡這個事實、又覺得自己有多罪大惡極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