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廷司内設有專門關押犯事嫔妃的牢衙,雖不似大理寺天牢幽寒,卻也不是程氏這起自小養尊處優的官家女郎能待得下去的地方。
甫一踏入關押程氏的牢衙,一陣黴臭撲面而來,阮如安微微蹙眉,撚起絲帕捂住口鼻。
許久沒來内廷司,怎的成了這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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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行幾步,便見的程氏奄奄一息橫卧在稻草堆的石榻上,一旁是正給她行針的葉太醫。
見了阮如安,葉太醫連忙起身,快步上前來拱手行禮道:“微臣見過皇後娘娘。”
這牢裡昏昏暗暗,隻燃着幾盞燭火,遠遠相隔,阮如安視線再落在程氏身上,複又問道:“可還有的治?”
聞言,葉太醫搖了搖頭,“禀娘娘,投毒者放了足量的鶴頂紅,回天乏術。”
“微臣已施針封住罪人經脈,眼下至多也就還有幾刻鐘的活頭。”
這後宮裡頭,内廷府司,竟有人明目張膽的下毒,這也太膽大妄為了些。
若托大了,沒得叫人安她一個治下不嚴的名頭。
想到這裡,阮如安冷聲問道:“查清是什麼人幹的了?”
那賊人行蹤隐秘,也沒留下什麼痕迹,且蘭賢妃也是今晨才剛得知消息,便去了坤甯宮報信兒了,更沒這個時間和心力去抓人。
故而,她垂頭低眉道:“臣妾無能,還請娘娘恕罪。”
“即刻去查。”
程德妃畢竟姓程,且又是離奇的被人毒害,若是此事傳了出去,來日不知會生出什麼驚為天人的流言。
“做的隐秘些,讓下面人都把嘴閉緊了。”像是不放心,阮如安又側目對着蘭賢妃吩咐道,“隻說是程氏身子虛弱,挺不過去,不可洩漏半點兒有人投毒的消息。”
“臣妾明白。”蘭賢妃應下,便帶着幾個得力的内侍快步離開了。
待她的身影兒再瞧不見,葉太醫像是掐算好時辰,他上前一步,低聲道:“娘娘,程氏像是有什麼話要說。”
阮如安聞言,她略挑了挑眉,思索片刻,便提起步子走向榻前。
榻上的程氏氣息微弱,臉色蒼白如紙。
她聽見腳步聲,艱難地睜開眼,當瞧見阮如安時,她張了張嘴,想要起身,卻連支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無力地癱躺在床上。
苦苦掙紮無果,她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阮如安,幹裂的嘴唇冒着血絲,看起來格外狼狽。
阮如安垂眸看着她,眸光平平,“原是我疏忽,未能早先添派人手。”
“你已沒多少時辰,若你還有什麼話要說,便得抓緊了。”
聞言程德妃眼神黯然,目光瞥向一旁,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眼眶。
她聲音嘶啞,帶着無盡的絕望:“我看見了……那是……阿耶的内應,小金子……他是阿耶的人啊……竟是……竟是他下的毒……”
說到這裡,她聲音顫抖,泣不成聲。
聽了這個名字,阮如安轉身去給玉蘇遞了個眼神,後者會意,便很快邁步出去吩咐拿人了。
再回過頭來,冬兒已貼心的搬來一個檀木椅,她緩緩坐下,繼而攏了攏披風,輕聲開口道:“你阿耶既送了你入宮,便做好了犧牲你的打算。”
“我以為這個道理,不需言說,你也很該明白。”
就譬如她們這些出身大族的子女,從生下來起便擔負着族中的興衰成敗,又有幾個人能真正為自己活一回。
若阮如安有的選,她也不願來這深宮大院裡,也不願終日哄騙自己的郎君。
可世間多的是沒得選,誰又真的能做到自在獨身,逍遙快活。
但話是這麼個理兒,虎毒尚且不食子,就算是因着擔憂程氏吐露出他們的辛秘而下手,程太尉此舉……也着實太不顧念父女情了些。
程德妃費力地擡起眼皮,幹裂的嘴唇微微顫抖,她的聲音嘶啞低沉,像從喉嚨深處擠出來般:“我原本心中笑你……一心念着郎君,不懂得算計人心,居然能在這宮中立足。”
她喘了口氣,眼神迷離,帶着無盡的譏諷,似是自嘲,又似是不屑,“可是現在看來,真情的确是最難得。”
她這話說的雲裡霧裡,阮如安靜靜地看着她,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隻那雙如墨的眼眸透着寒意,她輕抿唇角,沒有回應,等着程氏繼續說下去。
見阮如安閉口不答,程德妃苦笑了幾聲,自顧自繼續道:“你可知皇帝為了你,往我宮裡下毒,讓我有了孕脈……”
話音未落,大抵是覺得這話聽來太過荒唐,又或許是不願聽信這般真相,阮如安不自禁的攥緊手心,連忙冷聲打斷道:“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她聲線有些顫抖,又帶着愠急,聽來格外怪異。
程德妃微微眯了眯眼,看到阮如安的反應,眼中閃過一絲冷笑,像是看穿了她的震驚和不安。
她的嘴角扯出一個諷刺的笑容,帶着絕望,再次一字一句說道:“阮如安……皇帝為了給你鳴不平,讓葉蕤給我下了藥,又授意他當衆揭發我,說我是有孕在身。”
“若不是他,你早就…..早就倒在我們的計謀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