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都被人發現在偷看了,先發制人,也總比被人拆台來的強。
“臣女并不常見這般雪景中的紅梅,倒覺得格外有趣。”李杳杳略微一福,她語調不疾不徐,神情舒展,也沒有頭回入宮面見貴人的緊張。
是了,她倒是忘了李杳杳原本是吳郡人氏,冬日裡怕連雪都不大常見的,更遑論冬日裡才開的紅梅。
“何談有趣?”阮如安複又問道。
李杳杳目光輕擡,凝望着那枝頭綻放的紅梅,微微一笑,“這梅花于寒冬獨放,倒讓臣女覺得,天地萬物,皆有其逆旅。梅花寒中生香,非是傲雪,而是借雪映己之清白。”
尋常人都隻歎臘梅傲雪淩霜,不畏嚴寒,倒鮮少聽到這種說法的。
聞言,阮如安心頭生出幾分驚訝,複應和道:“姑娘果然慧眼獨具。”
“這寒梅能借雪生華,冰壺秋月,澄澈無塵。風雪再大,也不過襯得它愈發高潔不染,超然物外。”
“如此風骨,實為難得。”
說這話時,阮如安定定看着李杳杳,也不知是在說這寒梅,還是在說面前人。
李杳杳微微低頭,唇角含笑,婉婉道:“娘娘謬贊了,臣女不過随心所感。”
“李姑娘可有心儀的郎君?”阮如安這話問的突然,卻也是她細細好生思量過的。
與通透玲珑的人說話,就該說的敞亮些,若是藏着掖着,有時候反倒适得其反,橫生禍端。
聽聞阮如安的問話,李杳杳神色微微一頓,卻未見慌亂。
幾息間,她從容地擡起眼,眸中仍舊含着淡淡的笑意,恬靜如水,又緩緩開口道:“娘娘垂詢,臣女感激。但若說心儀之人,臣女倒未曾有過。世事如風,唯有自心可依。”
短短幾句交談間,阮如安倒生出幾分傾賞之意。
這世間繁華,若能守住自心如初,倒也是難得的。
這李家姑娘今歲不過十五,能有這般見解,可見李侍郎這個兄長是花了心思教導胞妹的。
又想起昨日謝淑妃所言,兄妹二人感情深厚,非比尋常……
阮如安心頭生出幾分猶豫。
當今世下,無欲無求之人難得,通透之人更是難得,若要讓她毀掉這份難得,她是狠不下心來的。
沉思片刻,她心頭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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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這時,兩人談話間,已行至梅樹深處,冬兒不知何時已屏退四下。
冰雪紅梅間,隻留下阮如安和李杳杳二人。
阮如安斟酌片刻,正欲出言,李杳杳卻先一步跪在雪地裡,她低垂着頭,阮如安瞧不清她的面容,隻聽得她開口道:“娘娘若有為難事,臣女願效犬馬之勞。”
也是,李杳杳顯然是有一顆七竅玲珑心的。
與她同一批受召賞梅的女郎,都是朝中大人的女兒,唯有她是重臣之妹,且這入宮賞梅的懿旨,都是各家大人在早朝得知,下朝後回府告谕的。
唯有她,除去一道下發的旨意,阮如安是特意讓玉蘇出了趟宮請人的。
這一來二去,又有方才她那頗明顯些了的打量,李杳杳自然能察覺出什麼。
可阮如安沒想到的是,她竟能把話敞明到這個份兒上。
但她想為她做事…..又是為了什麼呢?
要知道,在外人眼裡,她能坐穩如今的位子,不過都是仰仗着君恩罷了。
這種東西何等須臾缥缈,李杳杳難道不清楚嗎?
這雪地裡有多冷多刺骨,阮如安是才剛體會沒多久的,她連忙蹲身将人扶起,暖聲道:“雪地裡涼,你雖年輕,卻也要緊着些身子。”
“站着說話便是了。”
雖說此處四下無人,是沒人能聽見她們的對話的,但要是有誰遠遠一眼瞥過來,看着李杳杳跪在雪地裡。
沒得叫人覺得她這個做皇後的欺負小姑娘。
“是。”李杳杳也知道自己的舉動惹眼了些,她面上帶着歉意,道:“是臣女疏忽,還請娘娘恕罪。”
“無妨。”阮如安笑着應下,便等着李杳杳自己再開口。
“臣女願作娘娘手裡的棋子,娘娘所指之處,臣女都傾心以赴。”李杳杳語氣堅定,眸中滿是赤忱。
聽罷,見人态度誠懇,阮如安微微挑眉。
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要好說話些。
可天上不會平白掉銀子,李杳杳定然也不會白做她的棋子。
“你所圖為何?”阮如安輕聲問道。
“臣女不圖名利,隻願來日,兄長若遭變故,還請娘娘施以援手,救兄長一條性命。”李杳杳直直擡眸,與阮如安試探的目光相碰。
“你兄長如今好好做着官,哪裡會有禍及性命之事?”阮如安心底略過幾分波瀾,仍舊開口假意推脫,“若一日真真事發,你又何以覺得,本宮有能力救得你的兄長?”
“……”這兩句話問下來,李杳杳倒說不出話來。
倒不是她想不出說辭,而是她不敢說。
但落在阮如安眼裡,便像是小姑娘還在猶豫一般。
她也不願強人所難,何況此事恐怕要搭上小女娘的一生。
故而,思忖片刻,她勾起唇角,似做安慰,柔聲道:“你既沒想好,便不必再言說。”
像是怕李杳杳不放心,阮如安又道:“本宮也會忘了今兒個這一遭,雪大了,便先回去罷。”
語罷,見李杳杳還沒反應,雪卻越下越大,阮如安擡步便想着往回走。
才剛轉過身,便聽的後頭傳來一陣壓雪聲。
阮如安回眸,隻見李杳杳又跪在了雪地上。
“娘娘身為六宮之主,卻更是阮氏之女,昔日娘娘為救族中于水火,舍棄自己也不足惜。”
李杳杳鼓足了勇氣,眼中盡顯決絕,“如今,臣女不過是效仿娘娘,哪怕身陷泥潭,也無懼無悔。”
本是一番肺腑之言,可阮如安面色确實愈發深沉,她心中警惕漸生,目光冷冷的看着跪在不遠處的李杳杳。
此女是如何明曉她當年的舊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