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王回憶道,“那回子南境戰事何等兇險啊,皇嫂念着你,竟偷偷跟着你跑到南境去了,當時阿耶回府還說…..因着是沒給府中打過招呼的,那幾旬上朝時,阮相爺的臉色黑得似鐵鍋一般。”
“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能千裡迢迢跑到南蠻之地,這得有多大的勇氣,若不是滿心滿意念着皇兄你,又豈能做出這樣的大膽之舉?”
好巧不巧,穆靖南此刻的記憶的确是截止在他知曉阮如安隻身來赴南境戰場的前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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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聽了鎮北王的話,他自然是信了,心頭微微一動,又不由得回想起前幾日,那白暨來禦前說的話。
按理兒來說,白暨隻是國子監祭酒,内宮的事他本也該是一概不知,那些參人的活更也該禦史台來幹。
穆靖南當然也知道有蹊跷,故而在白暨說起宮裡有位朱太醫和英國公似有來往時,他并未直接取信,而是派了身邊暗衛去細細勘察。
……誰知結果的确如白暨說的那般,那朱太醫的确與英國公府有暗中書信往來,這拔出蘿蔔帶出泥,連帶着阮如安身邊的小福子,竟也都是霍若甯的人。
那麼阮如安為何會這般恰好和霍若甯手裡的這兩個人有關聯呢?
穆靖南這幾日就是在愁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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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沒有“移情别戀”,至少眼下,她是對霍家三郎沒什麼感情,他心裡其實是清楚的,可他總覺得阮如安在瞞着他籌算些什麼事,且是十分要緊的一件大事。
而這件事,霍若甯多半是知道來龍去脈的,而他卻半點影子都不了解。
他當然也想做回“惡人”,索性将人提來審問,或是派暗衛偷偷探聽,此舉不難,可穆靖南不屑去做。
他想聽阮如安親口告訴他一個答案。
隻要她正經說出來,他都會信。
可惜阮如安選擇了糊弄過去,她拿捏着那聽來真情實意卻又缥缈茫茫的甜言蜜語,情濃蜜意時,若不小心些,是稍不留神便能被她勾入那迷得人暈頭轉向的溫柔鄉裡的。
可那夜争吵時,穆靖南倒格外清醒。
他聽出了妻子有意轉移矛盾,也看清了妻子眸底的算計清明。
故此,穆靖南更加堅定了這個念頭——妻子有事瞞着他,甚至……比起他,妻子更信任的是昔日舊人、她的前未婚夫,霍若甯。
可這些話,穆靖南不願意同表弟說明。
倒不是不信任的緣故。
一則是這生氣的由頭聽來有些幼稚,說出口了難免顯得丢人,二則是……他眼下失憶,是全然不記得前塵了,萬一是他失憶前做了什麼混賬事呢……
就譬如阮氏“通敵叛國”一案。
對此,妻子是有一套說辭。
誠然,穆靖南初初聽時,心裡覺得是合乎常理的。
可卻是越想越不對勁,如果真的是他和阮相聯手作戲,那麼他為何要将人藏起來,若僅僅是為了保護,又緣何不讓阮如安知道他們的藏身之所,叫他們血親難相見。
他細細查閱過刑部以及大理寺上呈來的阮氏一案的處置細奏,阮府被封是事實,阮氏舉家上下府丁奴仆被囚于掖庭也是事實。
那麼是否有種可能…..阮氏是真的被心生猜忌的他給處置了呢?
阮相其人,十九歲的穆靖南的确不大了解。
可這些時日他‘惡補’朝政,從昔日阮相改制的折狀裡、從原先阮氏賦稅的賬目裡、更從禦史所載的阮相功績裡,甚至是幾年前萬民請願相贈的那把萬民傘。
他沒有找到阮相是個狼子野心之徒的證據。
相反,他足夠清廉,也足夠公正中直。
他為臣三十載,即使是位極人臣,也一心為民,隻忠明君,若來日大淵史記有錄,他也定是個受世人敬仰的忠直名臣。
而這樣一個忠臣,在他的默許、甚至是推波助瀾下,被人陷害,摁上了一個通敵賣國的罪名……
穆靖南不知道六年之後的自己是怎樣一個君主,可他明白,依着他的性子,孤僻又暴戾,如果他真的沉浸在無盡的懷疑和猜忌之中,那這也的确也就是他能幹出來的事兒。
那麼阮如安和霍若甯多年未有聯系,卻在阮氏出事後頻繁往來的原因就已經昭然若揭了——他的妻子要為家族鳴冤,要為族親雪恥,為此,她與昔日舊人聯手……
那麼下一步呢,阮如安會親手殺了他嗎?
想到這裡,穆靖南低垂着眸子,他摩挲着衣袖,内心思緒翻湧如潮。
可那些潮水最終都流向了一處,他心裡也終于有了定論。
如果他真像他那位生父一般,因為一時猜忌陷害一位忠良,那麼他也不會對自己手下留情。
阮如安若想要權勢,想要族中冤屈沉冤昭雪,甚至……哪怕是想要他一條命,他都可雙手奉上,且絕不會有半分怨言。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弄清楚,事實真的如他眼下揣測的一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