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暴雨傾盆,電閃雷鳴。
殿内氣氛詭異,無人吭聲。
所有人都跪在殿内,見證着老天爺一次次斬斷聖皇求生之路。
就在皇帝要遣人去将院使尋來時,
龍榻上的太上皇忽動了動眼皮,随後竟幽幽睜開了眼,如往常那般想要支着身子起身,卻忽發現使不上勁。
衆人如觀戲般見太上皇朝前伸出了手,便有小太監趕忙上前扶着讓他倚在引枕上立起身來。
等太上皇做完這一切,喉間傳來癢意,握拳輕咳,幹癟的拳上霎時沾染了星星點點的血迹。
他盯着那團血點還沒反應過來這意味着什麼,轉頭便注意到殿内竟烏泱泱擠着一團黑乎乎粘稠的螞蟻。
這群螞蟻頂着密密麻麻的觸角上下起伏如同墨色的海。
他揉了揉眼睛,神色恍惚,似不明白他的寝殿怎麼會有這麼多螞蟻,當即怒道:“來人!來人!來人!把這些畜牲都給朕趕出去!”
螞蟻聽到他的聲音後皆停止了蠕動,齊刷刷半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起伏的海面終歸平靜。
如此,太上皇才滿意點頭,即便是螞蟻也不能忤逆他這個世上最高的主!
可,誰能告訴他,為什麼螞蟻會說話?
逆流而上的碩大螞蟻,吐出的卻是人言。
皇帝微不可查皺眉,随即恢複擔憂神色,随手端來一杯茶,聲音放輕:“父皇,您現在感覺如何?”
這句話将太上皇從四散的情緒裡拉回,恍惚的視線急速聚焦,他這才看清楚他面前不是螞蟻,而是他最熟悉的血緣親人。
是他的好兒子,是皇帝。
太上皇這才感受到一直在極速流逝的生命力,又看向跪在地上這烏泱泱的皇室宗親,好似明白了什麼。
他看着面前好似單純憂心自己的皇帝,伸手掃落他手中的茶水怒斥:“朕會如此,不是如你所願嗎?給朕滾出去!王忠呢?!太醫呢!!快把太醫喊來!!!”
他的語調逐漸急切怒吼,帶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話語落地,滿室靜默。
那滾燙的茶水全潑在皇帝身上,他的面色霎時黑沉如墨,這老頭是死到臨頭還要敗壞他的聲譽!
手中攥着的紗巾被他握緊,卻也隻笑回道:“父皇吉人天相,自是兒臣所願。”
“既父皇有所好轉那兒臣…”
“太醫呢!太醫呢!傳太醫來!治不好的都給朕砍了!”能感受到死期将至,回光返照的太上皇當然沒時間同皇帝打擂台,沒等皇帝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謙詞:
“治不好朕要将你們都砍了!都——呃——”
他的瞳孔猛地緊縮,如被掐斷了聲帶,直挺挺仰倒在榻上宛若瀕死的魚大口喘氣叫喊着。
原本候着的太醫一窩蜂湧進。
随後,太上皇大汗淋漓渾身抽搐着,口中不斷溢出黑血,蒼老幹瘦的身軀如蜷縮的蝦米,在龍榻上翻滾着。
栾序知道,那是體内的蠱蟲在啃食内髒。
栾序也知道,即便有太醫看出端倪但太醫定也不敢言,畢竟隻有将太上皇的胸腔剖開方能活命。
但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說出此法?
《三國演義》裡曾向曹孟德提過此類建議的華佗在說出口時墳頭草便已經兩米高了。
現在的太上皇怕是想死都是奢望。
殿内的西洋鐘依舊擺動着指針嘀嗒流逝。
老人絕望的哀嚎聲如翻湧的水花一浪浪卷來漫到了每人的腳邊。
栾序能看到皇帝幾乎就要壓不住的嘴角,也看到忠順王滿臉的抱怨和急不可耐。
以及皇子們跪在地上壓抑不住抖動的身軀。
這些站在權利頂層的人物已迫不及待想要伸出手握住逐漸四散的權利。
他的的表情或憂慮或沉思。
恍然令栾序記起,陳允航曾同他說過的:‘後世觀我國的曆史不過是一部集權史,曆朝曆代無論是何種政策國法,皇帝的最終目的隻是為了集權。
從三公九卿到内閣、從分封到省、府、縣三級行政機構、從察舉到科舉、從鹽鐵官營到海禁。
樁樁件件哪個不是建立在前朝的基礎上進一步總結出的集權之道?
可将一個國家之事當成自己家事來看待、處理本身便是極其荒唐的,不是嗎?
這數萬萬人民群衆所能期盼的竟然僅僅是這一家之長的仁德。’
栾序記得他當時聽後有所開悟但又不解,隻問道:“若無家長主持全局,衆人不會都如那四散的猢狲滿山亂竄,這家不就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