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望着,盼望着,東風來了,回家的腳步近了。
栾序掀開窗簾,被撲面而來的楊柳風抱了個滿懷。
他的心情也因靠近姑蘇城有了明顯的起伏。
算上前世,他已經整整十年未曾回姑蘇了。
一是因祖宅被義父毅然決然賣了,回不來,二是他的妹妹在哪,那就是家。
因天氣尚冷,陳盼兒如今的狀況又不能受凍故馬車内放了暖烘烘的炭火将栾序瓷白的臉薰得通紅。
陳盼兒近些時日在栾序的照料下按時吃藥休息,如今精神頭已然清明了許多。
偶爾在栾序看向窗外的時候還會突然冒出幾段長句子。
今日亦是如此。
陳盼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便看到小序又雷打不動地掀開簾子看向窗外,雖他用小小的身子擋住了大半的窗子,但還是有細密的風吹進驅散暖意。
她攏了攏蓋被迷迷糊糊地問道:“小序,窗外有什麼?”
江南草長莺飛的春季裡,有光鍍過小男孩白裡透紅的臉,竟顯得格外疏離與遙遠。
遙遠地好似如何追趕,他都不會停下腳步。
“沒什麼,隻是車内燃着炭火需時刻通風。”栾序見她攏被子便将窗簾拉下,鴉羽般的睫毛掩住了好不容易泛起漣漪的情緒。
陳盼兒的腳傷經過休養已無大礙,如今隻需慢慢調養精神即可。
最近他也在猶豫是否要下重藥喚醒陳盼兒封閉已久的意識。
其實精神錯亂也是陳盼兒的身體對自己的保護。
承受不住巨大痛苦的保護機制。
若是強行喚醒被層層保護的意識,陳盼兒是否真的能承受那些對她而言不可承受的痛苦和傷害?
“小序,喝藥。”
陳盼兒的說話聲喚回了栾序的胡思亂想,他擡眼便看到陳盼兒原本窩在被子裡的手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捧着瓷碗示意他倒藥。
可栾序卻沒有如往常那般倒藥,隻是輕聲問道:“娘,您真的想好起來嗎?”
他的聲音太輕,陳盼兒卻一字不落地聽到了。
捧着碗的手很明顯因為這句問話而停滞了,半晌才又将碗複又推過來,她的眼裡有片刻的清明:“我真的想好起來,小序,求你幫幫我。”
僅僅是片刻,那雙清明的眼眸閃過欣喜閃過愧疚最終沉澱為一往無前的堅定,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近在咫尺的浮木。
“我知道了。”栾序這才将煨在一旁的藥罐為陳盼兒倒藥。
不一會兒,忙碌的馬車總算停下了腳步,栾序聽到車夫下馬遞拜帖的動靜,也聽到車夫去而複返讓他們直接進二門的聲響。
随後,整個世界歸于平靜,隻聞車夫叩響車門:“小神醫,到了。”
到了。
這句話,令本來已然平複好的情緒再次翻江倒海,栾序的耳邊甚至開始聽到妹妹喚他哥哥的聲音。
從小到大,從稚嫩到袅袅婷婷。
至此開始,無限回響。
讓他有片刻的失神。
“小序?”
便是連陳盼兒都察覺到他的異常,出聲提醒。
栾序猛然回神,将藥箱背在身上,看向滿眼擔憂的陳盼兒,垂下眼道:“娘,我們走罷。”
陳盼兒卻猶不放心,直拉着兒子左看右看确認,再三确認沒什麼異常,這才松了口氣帶着兒子下了車。
是熟悉的院子,夢裡他曾多次回到此處,目光所及的海棠花開滿整座庭院。
幾隻色彩斑斓的鳥雀好奇地停在樹枝上打量着他。
一進林府,果然與縣令府相比,各處氛圍似都溫馨了許多。
一山一石皆帶着暖和的煙火氣。
來接他們的是義母的大丫鬟雨竹。
當她看到車上下來的人是一對母子、尤其是背着藥箱的不過是位年幼的孩子時不免詫異。
但雨竹還是很快便調整好情緒,上前道:“多謝你們千裡迢迢的來,論理該讓你們好生休息再來麻煩你們,可現下我們夫人的狀況不好,還請神醫救命。”
她說着,淚不由淌了下來,言辭懇切,令聞者落淚。
栾序聞言心中急切:“不必多禮,且帶我們去看看。”
“是,還請神醫随我來。”雨竹見說話的居然是個孩子卻也不敢怠慢忙将栾序母子引到正房。
一路上幾人腳步飛快,沒有人想多說一句話,皆在用于趕路,好幾次雨竹想提醒栾序注意腳下,還未開口便見栾序輕松避開。
熟練地,好像已經走過千百次般,小小年紀能如此處事不驚,便是連雨竹也不免感慨。
而跟在栾序後邊跟個小尾巴似的陳盼兒更是亦步亦趨踩着栾序的腳步前行。
未幾,如前世一般無二的房門在栾序眼中緩緩打開。
霎時,有光灑滿他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