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随着女人進來的動作而産生晃動。
顧雲熙瞥了一眼沈随安,又别過眼神,似乎鐵了心不想主動開口。他聞到了沈随安身上未散的藥草氣息,或許是想到了沈涵,也可能是之前沈随安的那些警告,顧雲熙咬了咬嘴唇,默不作聲。
他從不肯服軟。
但女人的視線并沒有在青年身上停留哪怕片刻。
她毫不客氣地落了座,馬車起行,沈随安與顧雲熙坐在對角線的位置。她看向窗外,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着手中的畫卷卷軸。
如果是以前,沈随安還會輕聲地、慢慢地去哄他,但現在她沒有這個心思。她厭倦了每一次都是自己費盡心思讨人開心,也對夫郎這種不說話,等着别人去讨好他的姿态有了一絲膩味。
窗外楊柳的枝條被微風吹拂,晃動着撒下一片柳絮,紛紛揚揚散落在街道。偶爾還能看見孩童們嬉笑玩鬧,把柳絮往同伴的臉上吹去。
這讓沈随安兀然想起了去年那一場鵝毛大雪。
那是去年冬天的第一場雪,雪那麼大,卻沒有一點風。
她向來是個想到什麼就要立刻去做的性子,在這樣一個大雪天,就該去室外走一走,去那些沒有人的,孤寂而廣闊的地方。于是沈随安頂着凍得通紅的臉,推開顧雲熙的房門,絲毫沒有解釋前因後果的意思,隻是直接提出:“小公子,我們去垂釣吧。”
她将他喚作小公子。不叫夫郎,怕他聽了生氣。也不叫姓氏,這樣顯得生分。隻是一句小公子,從她口中說出來,似乎就比别人叫的要好聽許多。
她記得,那天的顧雲熙難得沒有駁了她的興緻,沉默半晌,最後微微點頭。
“好。”
沈随安心情大好,親手幫他穿上狐裘保暖,帶了足夠的手爐跟暖爐,還在晚黛給人梳妝的時候一直盯着,末了噙着笑意打趣:
“要是那魚兒隻顧着看你,不願意咬鈎,小公子是不是該做出點補償?”
“……油嘴滑舌。”
她那足以讓一切美景都淪為陪襯的漂亮的夫郎輕哼一聲,别過頭不看她,耳朵尖卻是紅的。沈随安笑意更甚,打心底裡覺得自己的夫郎偶爾也會有點可愛,她想,自己在夫郎心中,總歸也是有位置的。
下雪的時候,還算不得太冷。
顧雲熙呼出一口氣,他頭上戴着鬥笠,臉蛋埋在狐裘中,纖弱的手生疏地把着魚竿,而在他背後,沈随安正在作畫。這天,沈随安沒有讓小侍陪同,除了船婦之外,就隻有她們二人。而天地廣大而遼遠,在雪的影響下,幾乎望不到這水面的邊際,隻能模模糊糊看見幾抹小山的影子,在天邊交錯。
仿佛整個世界都隻剩下這一葉扁舟,一片天空,一汪湖水,與船上的三人。
“……啊!”顧雲熙感受到魚竿傳來的震動,小小地叫了一聲。還不等他開口喚身邊人,就有一雙溫柔的、帶着暖意的手覆住了他的手。
沈随安在他身後,幾乎是貼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教他怎麼收杆,怎麼将魚帶上來。可顧雲熙總覺得臉熱熱的,吸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根本聽不進去這人的教導。
“做得很好啊,小公子,”女人适時拉開了距離,“下次就要自己來了。”
可他又不會釣魚,他不想自己來。
顧雲熙用帶着一點委屈跟期待的眼神看着沈随安,但她最終沒有一直陪伴在他身邊。沈随安在作畫,她将那廣闊的世界縮小,暈染在紙張上,隻需要看到畫,就會想到這一天的光景。
顧雲熙忽然覺得釣魚很無趣。他走來沈随安身邊,看她的畫。
“這是什麼?”
“來時看到的,積了雪的柳樹。”
“這個呢?”
“飛鳥。”
“那這個……”
他指到了一個小小的人影,坐在小舟末尾,手向上提着,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猜猜看?”沈随安挑眉,又加上兩筆。于是那個小人兒手上多了根魚竿。
這下顧雲熙明白了。面皮薄的青年漲紅了臉,沈随安把他畫得那麼笨拙,肯定是在笑話他釣魚技術差。他像小孩子一般鬧了脾氣,準備接下來半個時辰都不要主動跟沈随安說話了。
“哈哈哈……”女人像是沒看出來身邊人的氣惱,笑得肆意。等笑累了,她就幹脆找了個地方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