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太多準備過程,沒有想象中的十裡紅妝,他甚至隻能帶走一個不熟悉的陪嫁男侍,其他曾經照顧他的公公跟仆人,全部都消失不見了。幾日後,尚未回神的顧雲熙就被蓋上了蓋頭,送入轎中。
拜堂,結契,入洞房。
身邊晚黛的聲音似乎被隔了很遠,聽不清楚,也不願意理會。他不想掀開蓋頭,也不願意去想那個女人看到自己的模樣時會作何反應。小少年再也忍不住委屈,獨自小聲地哭泣着。他坐在榻上,肩膀因為抽泣不住顫抖,靜靜地等待着那個人的到來,像是在等待一場審判的最終結果。
一直到腳步聲傳來,停在他身前。
那隻骨節分明,十分漂亮,指節處帶着一點薄繭的手探過來,小心地掀開他的蓋頭。
“……顧雲熙,”她輕聲念出這個并不熟悉的名字,臉上帶上一抹在他看來格外刺眼的笑,溫聲與他說話,像是怕吓到他,“怎麼哭了,想家了嗎?”
顧雲熙搖了搖頭。
為什麼她還能笑着呢?為什麼她不需要經曆這種變故?為什麼偏偏是顧家遭受了這些?為什麼,為什麼他要被迫成為這個人的夫郎……
顧雲熙無法控制地去咬自己的嘴唇,一直到口中傳來血腥味才停下。
從第一次見面,顧雲熙就知道自己不喜歡沈随安。
“母親說,你會照顧好我的,”顧雲熙嗓音帶着點啞,還有未能平息的哭腔,“……我不相信。”
*
孟春亭中,坐在正中位置,看起來十八九歲的明豔少年表情不耐,手指骨節輕敲着扶手,一雙秀眉都擰到了一起。貼身男侍戰戰兢兢地立在他身後,連呼吸都不敢太過放肆,恐惹得小少爺不高興,被當成發洩的端口。
這是曹語霖,當今左丞相曹楷的次子,是個在大事面前還算守禮,但私下行事卻頗有些跋扈直接的性格,一張淬了毒的嘴也非常能得罪人。若非左丞相一派一直占據高位,隐隐還能壓倒右丞相錢婉明,照他這種個性,怕是早已經被人教訓了千八百次。
這次他願意前來赴宴,其實隻為了一個人——曾經的顧家幺子,現在的沈家二少主君,顧雲熙。早在這場宴會籌辦之時,他就聽到了風聲,據說沈二小姐想要帶自家夫郎赴宴,還讓李憑剔除掉了所有參與進顧家那件事的家族。
曹語霖才不管那些。曹家當然沒去跟某些想趁人之危的家族沆瀣一氣,但就算有,這種水平的宴會,他也是想去就去,沒人敢攔。
他就是想見識見識,那位曾經不給自己臉色,隻有一張臉傳的神乎其神,連家族都衰敗了的顧小公子,到底還能不能跟以前一樣眼高于頂。還有,他到底是哪裡好,才能讓逸歡姐姐把他藏了三年。
是的,曹語霖單方面的,非常讨厭顧雲熙。在他眼中,是顧雲熙搶走了他心悅的逸歡姐姐。
一想到逸歡姐姐為了這個人,還特地去讓李憑大人更改宴會名單,一股無名火就直燒心頭。
這幾年中,即使是他刻意去打聽,也很難聽到關于沈随安和顧雲熙婚後感情的傳言。隻是有人開着玩笑說,沈家二小姐怕不是也和俗女凡娘一樣膚淺,得到了顧小公子這種美人後一直金屋藏嬌呢。
怎麼可能!曹語霖聽到這話氣得都鼓起臉。明明他也不比那個顧雲熙難看多少,可逸歡姐姐見到他,從來沒有和尋常女子一樣臉紅過!逸歡姐姐才不是隻看表面的人,定是這姓顧的暗中作祟,敗壞了姐姐的名聲!
這次讓他逮到顧雲熙出門,自然是想試探二人的關系。如若二人真的妻夫同心,他曹語霖敢愛敢恨,大不了哭個半月,放下對逸歡姐姐的愛戀就是。可要是他們之間有着隔閡,曹語霖自然不介意挑撥一二。
他好歹是丞相之子,喜歡一個女人,就要風光大嫁,且必須要正夫之位。就算再怎麼喜歡逸歡姐姐,他也不會委屈着自己去做側君。不過,他倒是不介意自己未來的妻主休夫。
不遠處,剛剛走過拐角的幾個人影出現在視線中,為首的二人身着淺青藍色與淺黃色的長衫,後者比前者矮上一些,動作有點溫吞。縱使已經對顧雲熙的身形不熟悉,但之前進門時看到的李汀他可還記得清楚,他聽到了,李汀是要負責去照看顧雲熙的。
而且尤記得第一次跟那位顧小公子相見時,他就是穿着一身淺青藍色、做工格外精緻的衣袍,即使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裡默不作聲,就能搶走落在曹語霖身上的半數視線。
見那幾人已經快來到亭口,曹語霖起身迎上去,朗聲道:“顧小公子,真是好久不見。”
站在高位的少年笑容張揚,眼中帶着難以完全掩飾的攻擊性,明明是聽起來還挺正常的問候,在此刻卻顯得格外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