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沈明琦唯一一次失誤——突襲計劃失敗,小隊的意圖早已被敵兵洞悉得一清二楚。軍中有奸細,她已經清楚是何人,畢竟那人就這麼耀武揚威地出現在她們面前,跟她們玩着貓捉老鼠的遊戲,可這個消息,似乎很難再傳回去了。
她的身邊隻有三個将士,而追兵已然策馬奔來,在不得已之下,沈明琦一行四人被迫逃往林中,試圖尋求一線生機。
陸湫也在其中。
沈明琦發現陸湫是男子,純粹出于意外。
一開始,她對陸湫就有一些印象。對方在軍中的名字叫宋晟,在沈明琦眼中,這個宋晟身手很好,吃苦耐勞,身材稍微小一些,靈活度驚人,武學天賦極佳。軍中比武時她每次都參與,每次都進步,從最開始的經常挨打,到後面打到别人沒話說,隻用了區區幾個月時間,沈明琦認為,隻要再多學習學習,多積累經驗,這個宋晟是可以繼續往上爬的。
她有資格成為沈明琦一把足夠鋒利的刀。
隻是不知為何,這人很少開口說話。有人說,她以前受過很嚴重的傷,被歹人割了喉,傷到了嗓子,很難發聲,所以一直用厚厚的黑色紗巾擋住脖子下的傷痕。
但某天晚上,沈明琦見到了她偷偷跑出營地。她懷疑是軍中細作,出于警惕跟了上去,結果就見本應是女子的宋晟摘下了黑色紗巾,露出喉嚨部位明顯的、屬于男子的結構。那時候的她直接走了出去——在沈明琦看來,通過自己這邊對這件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換取這個男人的信任與效忠,是絕對值得的交易。
于是,陸湫就調到了她的身邊——她才知道,那個男子名叫陸湫,是從家裡偷跑出來的,原本,他也住在王城。
沈明琦沒辦法時時刻刻看顧下屬,而被她指派去教陸湫軍事戰略的師者都被陸湫的冥頑不靈給氣走了。看來對方僅有身體上的優勢,并沒有用兵方面的才能。雖然打了折扣,但好在陸湫心思單純直接,野心不大,足夠好用,隻需要把他喂飽就能給人拴住,倒也不算虧本。
陸湫隻有在她面前才會正常說話,在别人面前很少發言。跟她交流時,陸湫完全沒有對待将軍的尊敬與畏懼,反而莫名與她親近。
“你也姓沈啊……仔細一看,你跟她還确實有一點像,”沈明琦記得自己在給陸湫開小竈的時候,聽他說過,“要是你認識沈随安就好了……啧,沒事,當我沒說,畢竟人家慶國公府的親戚,哪能淪落到這種荒涼之地當兵。”
沈明琦沉默。她還真認識沈随安,隻是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在一個陌生男子口中,聽到自家二姐的名字。
“沈随安是誰?”沈明琦沒說自己與沈随安的關系,裝作不清楚的樣子試探。
“什麼,你不知道嗎?!”身邊的人頓時激動起來,拍着桌子就開始絮叨,“那可是慶國公府的二小姐啊!是陛下都偏寵的才女!”
年紀不大的小子倒豆子一般說了一大堆對她二姐的誇耀,末了,陸湫摸摸鼻子,臉似乎有點泛紅,腼腆地笑了笑,聲音變得小了些:
“……其實,她是我的心上人。”
“我好喜歡她呀。”
原來是姐姐的追随者。沈明琦嚼着口中的肉,不知道該不該給二姐寫一封信,提一下這件事……但還是等回到王城了再說吧。
她知道自家二姐招人喜歡,心悅她的男子排成長隊能從慶國公府一直排到城外。可陸湫現在的身份是士兵,沈明琦不需要替他去考慮那些小情小愛,隻希望他能夠盡忠盡責。
是冷夜。
劇烈的喘息與狂跳的心髒讓沈明琦耳邊似乎響起嗡鳴。一支箭矢從耳邊劃過,穿透搖晃的火焰,刺進沈明琦身旁将士的頭顱。原本的四人的小隊一瞬間減員至三人。
“不能這樣下去了——”身旁的陸湫顧不上僞裝,對着沈明琦大喊,“找到防守薄弱的地方,殺出去——!!”
長夜無光,刀劍無眼。
或許是人本就不願意回想那些令人痛苦的經曆,已經過去了一年多,沈明琦幾乎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麼突破重圍的。但她知道,當她的面前突然冒出來一個漏網的敵兵時,當那柄帶着寒光的刀刃直沖她的身體時,是陸湫擋在了她面前。
沈明琦很冷靜。
即使是面對别人的死亡,即使是面對自己的末路,她也可以保持着絕對的鎮定。
陸湫和其他的将士一樣,是為了保護她,隻有她才能做到一切。但陸湫和其他人又不一樣,陸湫沒有立刻死亡,即使小腹被刺中,但他還有希望活下來。
要走,要帶他走。
感謝上天的垂憐。她們賭對了方向,搶了一匹馬。沈明琦手在抖,但一刻也不敢停歇,可被她捆在背後的陸湫也不知是不是有所感知,居然一直在努力開口說話。
“沈、唔……咳咳……沈明琦……你知道嗎……?”陸湫在這種時候,語氣居然還帶着笑意,像是在說一件平常的小事,像是午後跟她的閑談,“你真的……有點像、像她……像沈随安……”
“閉嘴。”沈明琦罵他,可她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冷汗。
“我是、是要死了嗎……?”陸湫懵懂地問,卻又像是感慨,“我不想……不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