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須俗禮。”
我直起腰,看趙先生。他跟我的想象有很大的差距。他的擡頭紋有點重,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總覺得淡淡的,可眼角紋卻很多。我覺得他應該是經常笑的。
他就是普通中年人的樣子,甚至可能更老一點,不過很有精氣神。
是歲月磋磨過後的釋然,還是單純老得比較快,不得而知。
桌上放有文房四寶,唯一格格不入的就是桌上的酒壇。
布局和柳如青的房間差不多,隻是書架比柳如青的大了一點。
“如青已與我說明你此行來意,我見你非要應你,而隻覺新奇。”他拔下酒塞,喝了幾口,繼續說:“我也算閱古通今,卻也未曾瞧過有女子同男人一起修習。”他放下酒壇,輕笑着說:“你與我說說你想得是撒子?”
我嚴重懷疑他是為了解悶才同意見我的!
哪有和人第一次見面就一邊喝酒一邊說話,還一副玩笑做派。
一點都不像柳如青說的那個願意挖土的愛國中年啊!
我疑惑地看向眉眼含笑淡定圍觀的柳如青發出滿眼問号。
“哎,小姑娘,你是提前入古了?咋不吭聲。”
柳如青好像沒看到一樣,他端起茶杯,吹了吹,輕抿了一口。
我隻能調整狀态,禮貌地回答他的問題。
“我妹想讀書,我覺得她也應該讀書,我就答應她了。”
趙先生點點頭,“無錯,挺有覺悟。”他拿起酒壇喝了一口,邊想邊問道:“那為何不請先生到家中教去?不是更便利。”
“……請老師去家裡肯定很貴,負擔不起。”我總不能說我沒想到吧!
“也是。”他點了點頭,又喝了一口,說道:“女子讀書不能說無用,但終究莫撒大用處,不如用求學的錢買幾樣女紅用的玩意,也算一門生計。”
“讀書對于每個人都是很有用的,不能說沒用。我知道趙先生教這麼多學生肯定很累,我妹很乖,不會給趙先生添麻煩。我妹真的很想讀書,希望趙先生可以給我妹一個機會。”
他放下酒壇,看我的眼神有了幾分認真。
“女子到了年歲必會嫁人,嫁了人的女子除去洗手做羹湯,有何另用?”
雖然他的語氣表情不像是輕視鄙視,但我還是感覺有被冒犯到。
“誰明文規定女人結後就隻能做飯不能幹别的?”我向前邁了一大步,有些氣惱地說:“再說女人未必都要結婚,隻要自己有賺錢的生路,誰會選擇嫁人?”
他輕笑:“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是汝能做主?回罷。春梧堂不收女子,不必盡費心思在此枉費工夫。”
我剛要開口,書房門再次被打開。
“趙先生,吃食已備妥。”
我自然尋聲看去,說話的女人大概四十多歲,看起來比小秀的娘年長。
“恩。”
他繞過書桌,單手負在身後,另一隻手握着酒壇凹陷部分。
“南拙,如青,你們先去看顧他們吃食。”他先是朝我身後看去,然後看向在一旁靜坐的柳如青。
我扭頭看向我的身後,才看到剛才開門的那個少年也在這。
趙先生的房間确實比柳如青的大了許多,但也沒有空曠感。名叫南拙的人似乎是跟趙先生在同一個房間工作,他的辦公範圍桌椅齊全,筆墨紙硯也一樣齊全,書架上還放着幾個國外的小東西。
“恩。”南拙應聲起身。
“是。”柳如青颔首道。
站在門外的女人是在南拙出房門後,走在南拙身後跟着南拙走的。離門更近的柳如青卻是最後出的門,出門後并沒有把門關上,隻是虛掩着輕輕帶上。
“若要讀書識禮,可請先生于家中授課,既無須抛頭露面,亦能如你心意。”趙先生神情淡漠,擡起握着酒壇的手,仰頭一飲。“回吧。莫行無能事。”
這時的趙先生才有了幾分為人師表的樣子,絲毫不像剛才玩笑輕浮的神情。
剛剛開門的時候看到了太陽的方位,再不回去就來不及了。
我後退了幾步,對趙先生說:“謝謝趙先生。”
趙先生無言,再飲壇中酒。
我出了房間,看到院中樹後有一個小小的人影,我走了過去。
“小豆腐怎麼不去吃飯?”我蹲着問。
豆腐從樹後緩慢地走出來,背靠着樹,手裡的木棍成了虛物。
“先生答應許姐姐了嗎?”豆腐問。
我傷心地搖頭。
豆腐難過地說:“啊……那今後是不是不能常見着姐姐了?”
我憋笑地搖頭。
“唉!”
看豆腐哭喪着臉,好像被拒絕的是他似得,被他的可愛模樣逗得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