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了她的身邊，看她雙眼睛緊盯着椅子上的男人。

她的眼眶裡滿是水霧，眼神卻異常堅定。

我不能看出她的全部情緒，但我知道，不論她的内心是否懼怕，是否想要退縮，她都不會想要我去攔她。

或許她比我想的要勇敢。

我徹底松開了手，退後了半步，蹲了下來。

“姐姐說不能随便下跪，可虎子說拜師是要下跪磕頭的。”她聲音哽咽，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真的真的很想識字！姐姐說……姐姐說外頭比我曉得的大，我想瞧瞧外頭的樣子。姐姐說認字才能曉得外頭是撒子模樣……”膝行向前兩步，跪定在書桌不遠處，帶着滿眼淚水望向他：“求求你……求求你教我……”

她的聲音逐漸增大，哭腔也跟着濃烈。

我擡頭朝他看去，他看上去貌似不像先前那樣神情淡然。

這幾次見面他的表情都是多變的，可我卻感覺他的内心并沒有多大的波動，但現在我似乎可以從他比以往更深沉的表情下隐隐感到他的内心可能已經被小秀所觸動。

他們兩個一跪一坐，我蹲在小秀不遠的地方觀察他們。

我看他眼珠下移，手也随着目光落在那張黃紙上。

他再一次拿起了黃紙，雙手扯平，似在仔細端詳。

他雙手把紙扯得很平，但看起來力道卻不大，紙并沒有絲毫破損。

這次他看得時間比第一次要長好多。

我蹲得腿都有點麻了，她依舊跪得筆直，晃都不晃一下。

再次佩服老祖宗的耐力！

本想席地而坐，可想到他還在看着，還是算了。

趙先生把紙放到桌上的聲音勾回了我飄遊的心思。

他站起來，走到書架前，拿下來一本書。手拿書的位置剛好擋住了大半書名，我隻能看見最上的蘭字。

他繞到書桌前，從我眼前走過，在小秀身邊駐足。

小秀的反應慢了幾秒，歪頭看他幾秒，才跪着轉過身面向他。

他的身形擋住我大半視線，我默默朝小秀那邊挪了幾步。

她呆呆地擡頭望着他，見他緩緩彎下了腰，伸出了拿有書本的手。

他的手往前湊了湊，神情認真地說：“既然你會“畫瓢”，若你能在一月内摹寫出此本全文，并識得五百字，且一字不差，我便允你入學。”拿着書本的手又往前遞了遞。

小秀濕潤的雙眼溢出星光，掉落的仿佛不是鹹水，而是以夢想為名懷揣願望的流星。

“！！！學！我能學會！”她的聲音震耳欲聾，她的快樂溢于言表。

她喜悅地用雙手捧接他給的書，低下頭開心地看着手捧的寶貝。

淚水滴落在書封上，像是流星墜落黃土，在恰當的時機達成女孩的心願。

“我莫得說完。”他非常不是時候地打斷了眼前的女孩。

她将書本捧到胸前，擡起腦袋，雙眼水汪汪地看着他。

他表情嚴肅了不少，一本正經地說：“三十歲前不可成親，學成後必行利國利民的事。”

“好！”小秀連忙點頭說。

他還沒說完就被小秀打斷了。年輕就是好！看她這樣子都不知道自己打斷了他。哈哈哈。

他眼底閃過好像是喜悅的情緒，他轉身繞到桌後，坐回到椅子上，伸手撫摸酒壇。

小秀在趙先生回去後，就像突然沒了骨頭似的跪坐在地，懷裡的書被她抱得很緊。

站起來走了過去，在她身邊蹲下，影子和她的影子交疊，她的腦袋慢慢擡起，緩緩轉向我。

她看了我幾秒，原本斷斷續續掉落的淚水噴湧而出。

“小秀真厲害！”我揉了揉她的頭頂。

她的雙唇微微顫動，懷抱着書的雙臂向外松開，雙手拿住了往外倒的書，抖動地向我遞進，同時靠近的還有她的上身。

我彎笑了眉眼，看着她緩慢地湊近，可沒想到在我剛彎起眉眼，準備迎接的時候她突然猛撲過來，在我懷裡嚎啕大哭。

虧得我反應不慢，在她沖過來時，我幾乎瞬間單手退到後側，死死撐地，輕微的痛感告訴我剛好沒兩天的手又壞了。

隐隐作痛的手離開了地面，我看着泛有紅痕的手掌，默默歎了口氣。

小秀喜極而泣的哭聲并不小，嘴裡還含糊不清地說着什麼，我是一個字都沒聽清。

我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在腦内搜搜索她可能會在意的關鍵詞。

在經過三次排除後，我終于想到一個大概管用的。

我撫摸她的腦後，“小秀小秀。”含笑意輕聲說道：“别哭了，這麼好的消息不得趕快回去告訴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