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離我更近，他又拎起了木桶，到跟我比較近的一張桌子，把木桶一半放到桌子底下，半邊露在外面，用抹布在桌上來回蹭。

猜想他大概沒有生氣，我順手放下茶杯，笑嘻嘻地說：“當然裝得下！”

暫停了抹布的蹭動，他蹲在那裡，胳膊随意搭在桌邊，沖我擡頭，“他徒弟帶我進去一間屋，他見我便問咋兒不是你來，我就說你家裡有事，他問昨兒個咋不說，我說你忙暈了腦殼，不記着嘞。”

我想插嘴說話，可他卻突然拍了下桌邊，撐起身子，歪站起來，蹙起眉頭，像要抱怨。

“我說完了，那他便不理人嘞，他師父也是。他那娘都叫我說高興了，他嘞，一個好眼色也瞧不見，活像我惹他似的！”他往旁邊瞪一眼，很煩躁地瞥向我，“做好些年工，莫見他這樣的！”

我懵懵地看他表達憤怒，幾秒過後，忍不住笑出來了。

“哈哈！原來你在氣這個啊！哈哈哈……”我笑得後背在桌邊來回碰，差點說不出話。

“得意撒子？”他仿佛在忍耐心裡的氣火，加大重音說：“莫覺着人家能一直瞧上你，早晚都有厭煩的日子。”

平時我肯定回怼他的陰陽怪氣，可現在我笑到沒了脾氣。

憋氣緩了緩，我拿過茶杯喝了一口，咽下後笑道：“你誤會了，我沒笑話你的意思，隻是沒想到你是因為這個生氣。”

不是我以為的小費問題，原來是工作上受了挫折！碰壁原來對打工人的傷害這麼大！

他像看傻子一樣看了我一眼，唰一下掃過去，手握住皺成一團的抹布，在桌上用力擦過。

回後廚後我還在想，傷害有那麼大嗎？

以我來看，不理人不是更方便嘛，省得說那些官方發言，也不用低三下四，真想不通他為啥生氣。

忙了半天，洗完所有的餐具，我舀了盆水洗洗手，到櫃子前打開櫃子，拿了一塊盤子裡高高摞起的栗子糕，背靠竈台補充體能。

昨天的和下午帶回來的都被老闆放到一起，高度看上去像能在外面擺攤。

牙齒咬到它的刹那，我忽然想到常順話裡被我忽略的重點！

“他見到玉娘了！”我松口捏着栗子糕，看上面的牙印，自語地說道。

這幾次我去都沒看見玉娘，對玉娘我不喜歡，又有點好奇，好奇他這麼拼命維護的媽媽是個怎樣的女人？

想要立刻跑出去問明白，可會不會太突然？我左思右想，決定等常順忙完再說。

他一個人肯定沒有兩個人快，我得幫他加快速度！

身體和想法同步，我腳往前挪的時候，屁股下的大腿頓時抛棄了依靠。

手快要放下，被我忽略的栗子糕跟随手的動作就要下垂，我擡起手來回擺了擺，抿着嘴看上面的牙印，放松下來，往後靠了一點，默默說：“吃完再去吧。”

我吃完拍了幾下手，栗子糕的殘渣散到地下，土地上瞬間多了幾個白點。

懶得收拾折騰，我打開腰間的小兔子布袋，裝了四五塊又把布袋拉緊，帶走盤子裡的兩塊栗子糕出了後廚。

常順不愧是稱職的打工人，十幾張桌子已經收拾大半，連椅子的位置都歸置好了，就剩幾張桌子還沒擦完。

“常順哥！”我伸出拿着栗子糕的手，朝他小跑了幾步，但因為膝蓋的疼被迫減慢速度。

“洗好嘞？”他站在椅子後面彎下背，雙手握住椅子的兩側，把椅子搬起來，放回桌前，“洗好便回家去，我自個兒下鎖就得。”

“不用。”過去想把栗子糕給他，可是他還沒洗手，覺得這樣吃不衛生，我先把栗子糕拿在手裡，玩笑着說：“每天都一起關門的，我一個人回去多不好意思。”

“還不好？”他轉頭一臉看穿一切的表情，“不曉得你的小心思。”

我茫然地看了看他，“我有啥心思啊？”垂眼看手上礙事的栗子糕，快速轉身，向長桌走，“我可啥心思沒有，想跟你快點幹完，早點回家。”

“呵，得。”他說話還有點用勁。

我把栗子糕放桌上，轉身看他正雙手拿着抹布在桌上用力蹭。

我調動自己的行動力，往前走幾步，活力充沛地說：“等我來幫你！”

回到後廚，洗完不久的手再次拿起了抹布，我将抹布放桶裡泡了一下，拿出來去常順不遠的那張桌前坐在椅子上擦。

“你當心些，别再傷痛了。”他說得正常，沒有陰陽怪氣，我差一點就感動了。

差一點。

在我要感動的時候，他話音繼續，“單使我這一個勞力，我怪虧的，不能叫你一人讨了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