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又。”她這次的叫聲比剛才要大,語氣裡還帶着輕微的起床氣音。
我撐住再次下垂的眼皮朝她看過去,迷離地看她比我清醒一些的眼睛,我沒有任何要下床的行動。
誰願意被吵醒啊!!!
“去瞧瞧,是不是小秀咋嘞”
我想蓋上被子不管,可是擋不住她催了又催,氣到都沒回她,亂七八糟蹬上鞋子,外衣也沒穿就出了門。
小秀天天起的比我早,我也不在乎她偶爾弄出的小噪音,今天的我也不在乎,可因為她弄出的聲我被迫起床,那我不能不在乎了!
出門看她不在水缸的盲區,不在樹後面,順着樹往廚房看,門是開的,我昨晚忘沒忘關?
我過去看了看,在門外就看見了她小小的身體彎腰撅着屁股,胳膊好像在地上拿啥東西。
“你幹啥呢?”我問她,擡腳鞋底從門檻蹭過去,側臉看向她,走進去。
“姐……”她身子往後直起,臉上沾了點黃粉,神情有些狼狽。
“怎麼了?”問着她,我從她的頭向下看,手、袖子、衣服、褲腿都有黃色的粉末,再看她的腳前不遠的地方,銅盆邊有一小堆面粉。我困惑地快步走去那,轉頭看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問她:“你弄這些幹啥?”
她眉毛漸漸往下彎,眼裡溢出水來,眼眶變得粉紅,張了張嘴,用沾滿了面粉的手抱住我的腰,嗓子裡含着哭腔說:“昨兒個我答應娘我做馍,可……可是倒面子的時候盆子莫放穩當,全灑了!”
……讓我說啥?一個七歲的孩子,我能罵她嗎?熱飯熱菜就夠了,還讓做,虧她想得出來!
我抽出被她連同腰抱一起的小手臂,拍了拍她的肩背,忍着脾氣說:“撒了就撒了,哭也沒用,我陪你收拾,重新做吧。”
她點頭吸了吸鼻子,帶着濃重的鼻音說:“恩,我一定好好做。”
收拾完地上的面粉,我剛要讓她找個地倒了,想不到她端起來朝竈台走。
“你放這兒幹啥?”大概猜到原因,但我不敢相信,掉地上放那麼久,早就沒了三秒定律,誰敢吃啊?!
她端盆站下,擡頭側過臉看向我,“和面做馍哇。”
猜對了,沒什麼好驕傲的,這隻是對她的基本了解。
根據這半個多月她的表現,我覺得硬來可能吓到她,所以我想了想,彎下腰跟她說:“這些面不能吃了,都粘上土了,萬一壞肚子還要買藥,更浪費錢。”
我和我媽說話的語氣都沒這麼好,她是怎樣的福氣呀,能讓我這麼哄她。
“可是……”她緩緩将眼神轉向竈台上,用眼神朝着竈台上的某樣東西看了看,脖子有點回縮,弱弱地說:“面子要不夠了。”
大概猜到她看的是哪個,我走向竈台前,彎腰看原本不在竈台上的圓胖的壇子,裡面深黃色的面粉快要見底,角落隐隐看見透出的壇子本色。
想伸手撈出來看到底有多少,手到壇子邊,記起還沒洗手,我把手垂下來,眼看着裡面的面粉,想辦法。
身後的小秀似乎在往前走,我轉過身蹲下,端走她手裡的盆,“先随便做做湊合吃,我中午把栗子糕都帶回來,晚上我盡量早點買面粉回來,這些吃了會壞肚子,不能吃。”
她漸漸露出些許猶豫,不久過後,還是點了點頭,“好吧。”
我對她笑笑,端盆去向茅房,把髒了的面粉都倒進坑裡。
我點火做湯,看她和面粗暴的手法,讓我有一種“我上我也行”的錯覺。
肯定是錯覺,我可不想沒事找事,再說這個難度也不大,看上去跟玩泥巴差不多,正好能鍛煉一下她的小胳膊。
鍋裡冒着“咕嘟”聲,她把砧闆上和完的面揪成一個一個大塊,聽話地被揉圓,輕輕壓得像厚厚的餅。
“姐,得嘞。”她拉我衣服的時候,我低頭看見她雙手幾乎都是面粉,擡頭時看見下巴也有少量的面點。
“我一直看你呢,你拉啥衣服啊?”我握住她的手腕,拉開她的小手,拍了拍衣服上的面粉。
倒不是嫌棄,我也沒有嚴重的潔癖,隻是比較注意衛生,她的某一些行為我确實受不了。
她眉尾低了低,右手勾上左手的食指,在肚子前轉了轉,聲音不是很小地說:“我不莫得瞧見嘛……”
拍幹淨面粉,我走過去看那些厚的黃面餅,一不小心又粘上了竈台邊上的面粉。
我懶得管了,無視那個膈應的存在,低頭問身邊的她:“接下來怎麼弄?”
裝失憶最大的好處就是不用演了,一切缺失的技能都可以被理解成失憶,想問啥都不用在意太多。
很明顯她就那麼理解的,一臉大明白的樣子,踮腳看了看蓋着的鍋,“把馍馍貼鍋裡,熟了就得。”
貼鍋裡?那不是要用手?!聽裡面咕嘟冒泡的聲音,不用腦子就知道有多燙,那手還要不要了?我拒絕!
當我思索有啥拒絕的理由的時候,她小步地湊過來,仰着頭觀察什麼似的看我。
“姐姐,我來吧!”好像以為我沒理解,她想親自動手。
見她手快要伸向黃面餅,我本着21世紀青年的善良,快速握住她的手腕。
“我來!”将她的小手拽回來,我帶着不情願又勉強的笑,彎下腰和她說:“我來,你幫忙燒火就好。”
打開鍋蓋的瞬間,白蒙蒙的熱氣噴湧而出,我因為分神吓了一跳,幸虧反應極快地丢下鍋蓋,退後幾步,用手撫慰我脆弱的小心髒。
被動迸發的驚吓緩過來後,我想到沒提醒她,瞥眼看向前面,她不在,餘光看見她早已站在了我的身邊。
她的眼神見怪不怪,慢慢顯出幾分疑問,幹燥的小嘴輕輕張開,“姐姐,馍。”
我不開心了。如果不是想咋把馍貼鍋上,我也不會分心,也不至于被吓一跳。
可能我表現的太明顯了,她心裡有事兒似的閉上嘴,默默低下了頭。
一時不明白她為啥這樣,可是剛要不耐煩問她的時候,我突然聯想到以前因為大人的一個眼神就說不出話的自己,心裡冒出一絲絲的懊惱:我可不想成為那樣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