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扔掉菜根,希望明年我已經回家了。
“你真真是操心的命。”吳姐的表情像埋怨她,而語氣感覺聽上去卻像心疼。
“你不也是。”她把茶碗放到嘴邊,然後脖子前面漸漸有了起伏。
吳姐沒再說話,微微有了點笑意,轉身走到矮櫃前,左右手分别把桌上倒着茶的碗端起來,緊接着朝我走了過來。
“你也喝一些,不動易犯困。”吳姐桶對面坐下,把一手的碗沖着我遞來。
看着碗上面的熱氣,我不太敢伸手拿。
“謝謝,先放下吧,我怕熱。”
她沒說啥,把碗放了下來,另一條胳膊撐在屈起的膝蓋上,吹了吹手裡的那碗茶,低頭嘬了一口。
和吳姐幹活能省不少時間,她擇菜的速度是我的兩倍,而且她好像沒有多用心,還有空和我聊天,就像以前看我媽和别的阿姨一起包餃子,說一些家長裡短。
“你要送你妹上學堂,你娘她答應?”
“怎麼可能答應,她覺得女人讀書沒用。”說的嗓子有點幹,我把菜扔進盆裡,兩隻手圈住茶碗,慢慢舉起,先用嘴唇碰一下,覺得可以喝才大口吸進去。
她把去掉菜根的一把菜扔在我那一根上,神情有些平淡,仔細看感覺好像有點氣。
“認字咋莫得用處,大街處處都是字,不認得去哪裡都不曉得。”
“沒錯!”我把碗放下,頻頻點頭:“街上那些牌匾的字真不容易看懂。”
繁體字就算了,寫法還都不一樣,有時候聯想都不一定猜對。
她笑了笑,從盆裡挑出一把的量,接着在手裡去掉不能吃的部分。
“那你咋說通你娘的?”
“能說通就有鬼了,我就是吓唬她不認識字可能被騙被賣什麼的。”
屁股已經把地坐熱了,我盤着腿低頭擇菜,好像坐在東北大炕。
她要扔菜根的手瞬間不動了,笑了兩聲,把菜根扔下,“騙自個兒的娘,虧你有膽子。”
“也沒辦法啊,小秀答應幫我打掩護,我答應她的也應該做到。”
“這你也當真,小娃娃過幾月便忘了,用不着費心思叫自個兒受累。”
“吳姐,你小時候你爹娘答應你卻沒做到的事,你還記得嗎?”
“……”她沒有回答我,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下,好像在想些啥。沒過一會,她撇嘴笑着看了我一眼,“靈光不用正處。”
我反應一下,大概理解她啥意思,“嘿嘿,哪兒不正了呀,我說得又沒錯。小朋友也是很聰明的,答應不做到的話,會傷心難過。”
“有你這樣的姐姐,是你妹的福氣。”
想到回去後我和我妹捆綁的命運,我有些低沉地低下頭,把菜放桶裡,“我不是她的福氣。”
“願意幫她找學堂,已經是福氣嘞。”聽她的語氣沒有剛才開朗,仿佛有心事一樣。
我擡頭看她的表情沒有什麼不同,可是我相信我的感覺,遵從内心地問她:“吳姐,你也想上學嗎?”
她掃了我一眼,把菜扔進桶裡,“不想。”站起來拍了拍身上,雙手拿起木桶。
我直覺不該多問,就“哦”了一聲。
她把桶挪到水缸邊,從裡面舀水去,把袖子卷起來洗菜。
我面前的地上幾乎都是不能吃的菜根和菜葉,有點不能接受我坐的地方這麼亂,于是就想起來掃一掃。
我剛要動,不遠前的目光投了過來。
炒菜的老闆,那雙清冷的眼睛斜着看我。
“你坐下。”
實在受不了被管着,我起來别扭地搖搖頭,“我不要!我又不是木頭,不能總在一個地方呆着啊。”
“聽你老闆的話,竹山還在外頭,你不聽有苦頭吃。”吳姐說。
“!!!”我無奈地選擇坐下,撒氣似的抓起地上的菜根,又丢到牆上,“煩死了!”
常順又在忽悠客人,隻是這次我沒心情聽他的鬼話,看着牆上被我丢出的印子撅嘴發呆。
吳姐收拾完就走了,後廚隻剩我和老闆兩個,她一個字都不跟我說,好像習慣了安靜。
我不習慣!
後面傳來很快的腳步聲,我撅着的嘴都沒收回來,把腦袋轉過去看。
常順走了進來,面向老闆,肩背微微放低,“老闆,客都送走嘞。”
我頓時精神煥發,轉着屁股過去,擡頭問他:“那個野人也走了嗎?!”
他轉頭看向我這邊,停頓了一下,低下了頭,“野人?哪個?”
“竹山啊!”我梗着脖子問他:“走沒走?走沒走?”
他貌似有點無語,點了點頭,“恩,走嘞。”
“太好了!!!”我笑着轉身往前挪了挪,“總算走了,我終于自由了!”
“丫頭”
“嗯?”我轉過頭。
他的眼神從上到下掃下來,“你腦殼壞喽?”
“啥玩意兒?”我疑惑地低下頭,沒覺得有啥不對,想了一會,我急忙站起來。
這麼長時間都沒改掉習慣。
我拍了拍褲子,很僵硬地笑了笑:“有點太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