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腳步聲的走向和我相反,我進到屋裡,轉身關上單開的房門,回過身往裡走。
眼神從康平落到桌上,看桌上擺滿了色彩各異的紙片人,心裡的好奇鼓動我拿起了一個像是小女孩的紙片人。拿起的瞬間看到關節竟然是松的,紙片人的四肢和腦袋都在輕微晃蕩。
餘光好像看見康平瞟來的眼神,我放下不确定是不是原本就這樣擺放的紙片人,把腿邊的凳子挪開,蹲下來用低視角觀察康平的表情。
偏下的側面視角不容易看清他的神情,但我還是能依稀看出他眼裡的火氣,眉毛的形狀卻能感覺他有點委屈。
跟小朋友發脾氣本身就是我不對,可是真要說道歉的話,還真挺不好意思。
眼神在幾秒後從他身上移開,落到面前棕黑色的木桌邊上,緩緩下移到土灰的地面,使勁抿了抿嘴,“啪”一聲地把手撐桌上,站起身來。
一聲響動颠起了桌上的紙片,貌似還讓康平顫了顫,他快速轉過頭,蘊含火氣的眼裡添了一抹怒氣。
“不是不願理我,這會子又來做撒子?”他面對我站了起來,氣沖沖地看着我:“出去!”
不愧是唱戲的嗓子,吼我都這麼透亮。
忍住去護被震到的耳朵,我撓着耳朵,往右走了一小步,減少圓桌帶來的距離,正式地和他面對面,态度誠懇地注視他:“今天的事是我的錯,我不該不理你,還對你态度不好。希望你别生悶氣,咱們可以說清楚。”
“我莫得生氣!”他側轉過身,一屁股坐下去,“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就是了。”
能聽出明顯的克制,仿佛放水的水龍頭堵上了塞子,說不定啥時候又被彈出來。
“我隻想一人耍,與你莫得幹系。”他拿起背後帶木棍的紙片人,将中間的那根木棍咬進嘴裡,剩下四肢後的木棍用指縫夾住,瞬間紙片人靈活舞動。
我走到左邊,轉向桌前,坐木凳上面對他:“行。你沒生氣。”
形象是孫悟空的紙片人不知不覺吸引着我,我努力排除水墨色彩的幹擾,看向後面橫眉豎眼咬棍的他。
“是我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希望你可以原諒我。”紙片朝左武,我就瞟着眼珠向右看,“要不我明天過……”想起他肯定會陪師傅一起去,我馬上改了說辭:“要不過幾天你回來,沒有突然蹦到我面前,我會非常非常不習慣的。”
紙片人孫悟空在我眼前靜止,他合手收攏木棍,順帶吐出嘴裡的,手立刻握住掉下的木棍,幹脆地放到桌上。他帶有怒氣的神情令他看上去端正很多,嚴肅地張嘴說道:“師傅叫我迎你,我自然聽。”
聽出他語氣裡壓抑的火氣,我扁了扁嘴,眼睛認真、專注地看他,“可又不是你願意的,我不想我的朋友不高興。”
“……”他睫毛輕顫,眼珠撇向一邊,有些賭氣地說:“你是師傅中意的妹子,不是我的好友。”
觀察他含着火氣的神情将近半分鐘,仿佛看到他眼裡有幾分不明朗的失落。
不确定觀察是不是對的,我願意相信他說的不是真心。我微笑地看他,語氣放緩對他說:“我願意和你成為朋友,和你師傅沒有關系的朋友。”
朋友不是一句話就能成的,我知道友情不容易獲得,可我也覺得他早把我當成好友了,隻是小小的代溝影響我們的想法。
少年怒火叢生的橫眉在與我的對視中稍顯緩和,我不曉得他想什麼,看着他專注的眼神,似乎有自己的思考。
“女娃兒嬌貴,咋能同我當好友。”他話語間帶着幼稚的硬氣,眼睛看向關好的門。
轉開目光時無意瞥見他碰到紙片的手指,我聯想到了玉娘口中的可憐,随即把摸在腿上的手落到桌上,平靜地打量皮膚的粗糙,“你覺得這雙手,它嬌貴嗎?”
可能因為一開始見到它就是這樣,所以我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感受。直接眼看,它僅是一隻看上去粗糙的手而已。
“嬌貴!”他當即回道。擡頭仿佛看見他眼裡的真誠,他認真對着我的目光,态度端正地說:“師傅與我說,姑娘嬌貴莫得三六九等,縱是屠戶、勾欄裡的姑娘也配得人間頂好的禮待。”
他話語間流露出的感覺好像十分認同他師傅的話,剛才的火氣随之不見。
沖動之前尚存的理智提醒我不該反駁,但我知道沒有性别是嬌貴的,我應該尊重自己的心。
“康平,我也是和你一樣的人,沒有多嬌貴。”我看向門外透進來的光,“雖然你是那麼認為的,但你不會因為你的想法而不跟我生氣,我——”
“我莫得氣!”他突然地大聲反駁。
我轉頭看他當下的神情,心裡歎氣,不見的火又竄了上來。
明亮的雙眼直直沖着我,有種故意裝出來的真實,雙手壓在桌上,上身略高了幾分,往前傾朝我看:“我!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