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的我沒幾句能聽懂,我注意力全在那個姓霍的女孩身上,想到她即将會有的命運,我的手仿佛要把墨條攥進手心。
“有吃不夠,還貪多,我瞧那個能藏幾時。”他語氣略感輕蔑,向下低頭看桌上展開的賬本,手指從右下到左上順紙上的字,“等你叫的人有動靜,直接帶來見我,我倒要見見他的本事。”
“是。”李運點頭後腦袋偏低,擡手對着自己的袖口,“方才我在外頭時汪老闆的人送來了米莊那裡的單據,還有汪老闆給您的信。”說完,手伸到袖子裡,拿出一個信封,起身走來書桌旁,俯身,雙手把紙片遞給他,“派來的人說汪老闆親自盯着手下的人将三月初九賣的精米算清。”
他先是看了一眼手裡的信封,然後拆開了信封,我眼睛偷偷瞟他信封上的字,感覺寫得很正。
撐開信封,拿出裡面折疊的信紙,他将紙展開,紙中間有東西掉下來,可他沒有管,依舊繼續看信。
紙上寫得字也很方正,但字又濃又粗都要擠在一起,還基本沒啥斷句,我除了認得幾個常規字,别的啥都看不懂。
與此同時,李運也沒有停下說話。
“初九共賣三萬斤精米,賬目記軒樂館買兩千斤,其他商戶買的數也對得上,那夜算記米倉剩餘精米共計九十七萬斤。”停頓間隙像是觀察他的神情,可能看他沒反應,李運繼續說:“當日米倉的管事幫夥計一起搬米上車,親眼瞧着滿滿當當的二十袋米拉走。”
李運聲音剛停,他把信紙拍桌上,“當日也是他們幾個把米倒進鐵箱的?”
“不是。”不到三秒,李運颔首道:“那日和莫丙同去的五人說,莫丙回鎮裡便去食館嘞,他們五人去的地窖。
說是留一力氣大的在窖裡接米袋子,剩下四人跑五回把二十袋搬到地窖,再下去把米倒箱子裡頭。二十個麻袋被扔雜物房,他們不敢認哪幾個是那日的。”
越聽越迷糊,手指摸着墨條側邊,搞不懂他能花幾十買一個人,卻在乎被偷的米?
“老爺”李運俯身的動作不變,腦袋更低了點,“二百斤不是小數目,若是個人偷多有不便,您要找人想來不難。”
“他……”他話語間插入我的驚歎聲,我偏向他的眼睛突然看到他掃來的雙眼,一時來不及反應,就聽他問:“磨妥了?”
停頓一下,低頭看硯裡的水還能分辨,沒和墨融合,我的呼吸逐漸延緩,僵硬地搖了搖頭,“沒……沒有。”
他似乎瞥了一眼我手下的位置,眼神撇了過去,“磨。”就不再理我,面朝李運說:“他必不能是一個人。”手指賬本上第三豎行的三個字,“準有人和他一起行事,不然怎會連賬都被做手腳。”
“您說得是。”李運語氣好像很崇拜他,“好在您看透了他的算計。”
可惜我隻能分心看到腦袋以下的位置,不然沒法磨墨。
發現他辦正事的時候不會理我,前天也是這樣,不過沒前天安靜。
“等霍麟摁了手印,便把他女娃兒接回來。”聽到這句話,我不自覺停下動作,偷偷擡眼瞟他。他眼睛垂了幾分,仿佛想了些什麼,沒過幾秒,說:“先送朝丹樓管教兩個月,再叫軒月館的客開開眼。”
霍家的女孩……我感覺心裡很不是滋味,一個活生生的人就要被用來抵賬嗎?
“是。”李韻平淡的語氣卻讓我感覺到冬天沒有暖氣的冰涼。
一個人的命運就這樣被定了嗎?
我做不到當沒看見,手指捏緊墨條,看賬本的目光堅定了幾分,嘴逐漸張開,“能不能别、别那麼做?”
擡起頭,眼睛轉向他,他瞥向我,沒有開口。
“……”不僅是經期疼,鞭傷也一直發疼,和他對視時心裡的恐懼一直在增加,一口氣悶胸口,被我吞下去,很慢地張開嘴說:“當我啥也沒說。”
和他的距離不到一米,他掠過的眼神平淡得就像沒有情緒,似乎不在意我說啥。
我大概躲過一劫。
“他送美人,我不能搶他風頭。”他撚起桌上那張紙片,拿起來看,我才曉得是一張照片。他微低腦袋看着照片,舒緩的話語間冒出一絲陰沉:“家賊留不得,再把近些日子的賬理清,挑幾個大的錯處,寫出來,過兩日和莫丙一并送官。”雙眼往照片上邊移,擡頭看他左邊的人,“送一箱小金魚,請官老爺為咱做主。”
有官能為人做主,他為啥不讓官幫忙要賬?是沒想到嗎?我疑惑地看他。
思索着想到了個理由問他。
“是。”李運說:“今晚我便備金魚。”
我低頭看手下的墨條,被碾的硯台,快速碾了兩下,墨條放倒在硯台的平面上,右手離開護着的小腹,然後雙手用力推向他。
“墨磨好了。”不遠的距離讓我很快就把硯台推到他的近處,焦點沒集中地側目看他向外偏的側臉,思考問他的方式。
他腦袋朝我微微轉動,從我臉上下移到桌面,接着随手放下照片,拿起我洗過的毛筆,從旁抽出一張紙,蘸取墨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