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有點認真地點頭,“我曉得。”
我垂下眼停頓幾秒,沉住氣,擡眼問他:“你曉得像李玉那樣的人,欺負最小的女人是多大嗎?”
他眼睫跟眼皮下垂了垂,随即略微往下的目光對着我,開口說:“我所聽所見的不多,若單說李玉,他家裡的女子,有過最小的十五六歲,營生裡大多是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自個兒十三四歲在做什麼?看動畫片,玩一些小朋友們都會玩的,也會做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樣的,我想到有些女孩子會在我曾經最美好的年紀遭遇最不美好的事,感覺心揪得疼。
眼睛熱熱的,他摸上我熱熱的眼。
“十三四歲……能做啥子?”我忍不住哽咽,忍不住流淚,“她們啥子都不懂,就要承受那些,怎麼會有這麼王八蛋的事?”
他從桌下抽屜裡拿出一條手絹,慢慢擦在我的眼上,慢慢地說:“李玉不把女子當人,但重利,必要護住女子們的命。有些人家活不下去,把女娃兒送去那裡,也是為圖一個能活的運氣,如若被富貴人家相中,贖身帶回家,後半輩子能安穩。”
兩把椅子離得太近,我不方便轉身,隻能扭上身偏向他,瞬間問他:“你信有多少人能被贖身?後半輩子安穩?”
他眼裡有一瞬失神,隐隐歎息,“說不準。”
我松開手拿的毛筆,看筆尖的墨沾到紙上也沒管,無力地靠他身邊。
“你不用安慰我,我曉得她們被拯救的機會很少。”眼裡的淚往外溢,伴着很痛的哭腔,很輕地說:“我是幸運的她們,她們是出不來的我。”
眼前的霧蒙蒙被抹去,我聽他溫柔的聲音很輕,在上邊飄,“她們與你同樣有活着的心,莫得旁人救,也會費盡心思救自個兒。”我想不懂她們咋能自救,有點疑惑地向他擡頭,“咋救?”
“我叫念甯給過一個小姑娘錢,那姑娘同念甯說,她們有賺錢的法子,也有藏錢的法子,等攢夠錢便可尋時機贖身。”
本能相信他不會騙我,也見過小妹妹來飯館當酒托,我還是很揪的心被揉着,過了兩三秒問他:“那除了十三四歲,還有莫得更小的?”
他搖搖頭:“莫得。”
他的回答好像很幹脆,聽得我有點疑惑,“你咋這麼肯定嘞?”
“我帶姑娘出來過。”他眉微微蹙,眼神仿佛飄進回憶,“她回家同她爹娘說時我還莫得走,在旁曉得了一些。”
如果女孩和爹娘說的話全是真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小秀還沒被傷害?
……一個7歲的小女孩應該做不了那些,我想辦法說服自個兒,同時問他:“她們剛到那個地方就要被傷害嗎?”
他這回沒直接回答我,我在他的沉默下心裡有點慌,當我想催他的時候,他向我微微低頭,不加掩飾的困惑和關心填滿我的雙眼,“我想你安逸些,等身子妥貼再琢磨煩心事,等過些日子你想曉得撒子我全同你說得不得?今兒,莫問嘞,得嗎?”
我扯住他和我接近的手肘的布料,不自覺有點着急,“最後一個問題,說完就再也不問了,求——”
“依你,依你。”他摸我抓住他布料的手的手臂,穩定地包裹,“不必說那種話,你是我的小妹,我該依你。”定心丸由眼神傳遞,他随我抱他胳膊,對着我的眼,“那個姑娘在那裡待了五日,那裡的規矩還莫得學妥,應當要學一些日子,不然不好……營生。”
“那是不是……”她還沒受到傷害?我思考着,身體歪靠着他,想李玉的為人。為了生意能把我放了,為了生意能搶一個女孩,那麼會不會為了生意多等幾天?“李玉是會為了賺錢有耐心的人嗎?”
目光逐漸移向他,他向我低頭,“他的營生本就不是賺快錢的,若不耐着性子,便不能有今日的勢頭。”
小秀的年紀那麼小,就算乖也不懂那些,他既然有耐心,大概會等等。
……如果已經受到傷害,希望他會為了長久的利益讓她休息,再等我幾天,我想辦法救人。
好像有聲音鑽進我的耳朵,我回過神聽到他輕輕落下的聲音:“小妹,小妹……”我側頭向他擡起目光,視線交彙的一瞬間,他專注的眼神瞬間變成柔和的笑,“要不要去樹下坐坐?透透氣。”
喝完林芝端來的藥,他牽我起來,去到院裡。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隐藏在綠葉間,随着他輕輕的撥弄發出窸窸窣窣的舒緩聲音,我仰頭看穿過枝葉變換光影的日光,不自覺說:“真好聽,真明亮。”
“哪日有風你再瞧瞧”餘光略微看見他放下手,随即感到手腕被握,我側過頭,他也看向我,“滿樹葉子全朝一處吹”帶我走兩步,“蒙着耳的風聲和安逸的聲如同曲子,聽着巴适。”腳步停在樹紮根的附近,他說:“坐。”
“是不是和你的歌聲一樣巴适?”我說話間,他帶我坐下,側對着我,笑得嘴角彎了起來,“莫得比過,到時你自個兒仔細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