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槐低笑出聲。
霍督軍無奈地搖搖頭,一邊慢條斯理動着筷子,一邊似是随口道:“茂青,你父母不在了,家中可還有關系親近的長輩?”
薛槐猶豫了下搖頭:“沒有。”
“行,既然如此,那你與攸甯的事,就由老夫全權做主了。”
薛槐擡頭看向對方。
攸甯則是桌下戳了戳他,悄咪咪對他擠眉弄眼。
薛槐猶疑問:“不知督軍……”
攸甯趕緊接話道:“哎呀爹,你有話就直接說吧,别故弄玄虛了。”
霍督軍瞪她一眼,繼續不緊不慢繼續道:“攸甯今年剛年滿十九,雖是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但你也看到了,她還是個孩子心性,又有心繼續求學……”
“哎——”攸甯不幹了,拿着手中筷子敲了敲桌,“老頭子,你什麼意思!”
“你給我閉嘴!”霍正鴻被她嚷得腦仁發疼,沒好氣地喝道。
見攸甯要站起來與父親幹仗,薛槐趕緊輕輕拉了下她的手,低聲道:“攸甯,你讓督軍把話說完。”
攸甯這才哼了聲作罷。
霍正鴻繼續道:“茂青你呢,也尚且年輕,雖說成家立業,成家二字在前,但男人還是該有了能安身立命的事業,才适合做人丈夫。”
薛槐點頭,不卑不亢應道:“茂青明白。”
攸甯卻是不以為然,甕聲甕氣道:“你成日講這些大道理,煩不煩?”
霍正鴻不理她,隻繼續與薛槐道:“所以,我想了想,決定讓你和攸甯先訂婚,等去了北京,你二人學業事業都稍稍穩定再結婚。”
薛槐料想過霍正鴻疼愛女兒,應該不會反對自己與攸甯的事,卻沒料到對方竟然爽快到,直接讓兩人訂婚。
但旋即一想也是,那晚兩人私會被霍大公子抓了個正着,鬧得阖府皆知。
做父母的再如何由着女兒任性,也不能不顧女兒名聲。
眼下讓自己和攸甯訂婚,是維護攸甯名聲最好的方式,而暫時不考慮婚嫁,想來也是為了多考察他一陣,給攸甯留一條後路。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霍正鴻确實是個好父親。
無論如何,有了這個首肯,他心頭是重重松了口氣,趕緊放下筷子,起身深深揖了一禮:“多謝督軍成全!”
攸甯咧嘴笑道:“不是我說你老頭子,說訂婚就直接說訂婚,非要先整出一堆陳詞濫調,幸好薛槐沉得住氣,換作别人都要被你吓跑了。”
霍正鴻沒好氣地虛指了指她,又示意薛槐坐下,然後朗聲笑道:“茂青,我家這閨女什麼性子,你自己是瞧見的,回頭反悔了可别指望能退貨!”
薛槐偏頭看了眼攸甯,好整以暇道:“攸甯看似任性,實則純善赤誠,能遇到她,是我三生有幸。”
說到訂婚的事,攸甯沒覺得羞赧,眼下他這句話,卻讓她白皙面頰浮上了一抹紅暈。
她壓下差點彎到太陽穴的嘴角,輕咳一聲道:“爹,你這話就不對,我是人,哪有什麼退貨不退貨,就算日後過不下去,那也是離婚!”
這回霍太太終于忍不住,笑着啐了口:“别胡說,什麼離婚不離婚的!”又笑眯眯對薛槐道,“茂青,這父女倆,一個啰嗦,一個口無遮攔,别理他們,咱們好好吃飯。”
“嗯。”薛槐點頭,瞥了眼身旁笑靥盈盈的女孩,嘴角也不由自主揚起。
吃完午飯,趁着喝茶,霍正鴻又與薛槐說起訂婚的安排。
因為是訂婚,又考慮他的身份,便一切從簡,挑好日子,在金陵春訂個包間,請幾位關系好的長輩見證一下便好。
薛槐自是沒什麼意見。
隻是一切太順利,他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
“攸甯,你去送送茂青。”
攸甯對這些繁文缛節毫無興趣,早聽得不耐煩,見薛槐道别才從神遊太虛中回神,趕緊跳起來:“爹,既然都要訂婚了,我能和薛槐出門走走嗎?”
“去吧去吧!”霍正鴻不耐煩地擺手,不忘補充一句,“茂青,記得天黑前把人送回來!”
薛槐拱手:“伯父放心,先前是我有失考慮。”
攸甯朝霍老爺子說了句“老古董”,便亟不可待推着薛槐往外走了。
薛槐輕笑:“霍伯父若都算老古董,那些遺老遺少該叫什麼?”
“誰知道呢?反正我遇到了要捏鼻子跑老遠。”
兩人說說笑笑往外走,剛走到大門口,便迎面撞上回府的霍大公子。
宗西的目光幾乎是瞬間落在兩人握着的手上,濃眉不由得深深蹙起,看向薛槐冷聲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攸甯趕緊擋在薛槐跟前,道:“大哥,薛槐是爹叫來談訂婚一事的,你可别再亂對人發火。”
“訂婚?”
“是啊。”攸甯有些得意地點頭,自打被大哥逮住幽會,近日大哥對自己态度實數惡劣,顯然是不同意她與薛槐在一起,先前她還有點心虛,但如今有親爹做後盾,她自然是理直氣壯起來,“是啊,爹讓我與薛槐先訂婚,就等着看日子了。”
宗西隻覺近日心中那團郁結之氣越發濃烈,不由自主握緊拳頭,但到底還是冷靜下來,隻将目光移開,看向攸甯淡聲道:“早點回來!”
“知道啦!”攸甯趕緊拉着薛槐跑了。
跑到大門外好一段,她才拍拍胸口,小聲道:“也不知怎的,我覺得我大哥最近有點瘆人,他不是一直挺器重你麼?怎麼這麼反對咱倆的事?”
薛槐回頭看了眼霍家阖上的大門,随口問:“大公子不是你親大哥吧?”
“啊?”攸甯愣了下,嚅嗫道,“你不提我都差點忘了,你看出來了?也對,他和我們長得不大像。”
猶疑了片刻,她才湊到薛槐耳邊神神秘秘小聲道:“我隻跟你說,你可别傳出去。我大哥其實是我表姨的兒子,他爹好像是個什麼蒙古王公,前清沒落後,北京城一些蒙人貴族回了蒙古,表姨和那位蒙古王公還未成婚就生生被拆散。哪曉得那人走後,表姨卻懷了身孕,之後生下大哥便過世了。我沒見過那表姨,隻聽說從小在霍家長大,與我爹跟親兄妹一樣,表姨臨終前,将大哥托付給了我爹,我爹便将大哥當親兒子養大。大哥身份的事,在府中是不能提的,金陵幾乎沒人知道,都以為他是我爹親生,畢竟我爹将家業都交給了他。”說着攤攤手,“所以對我來說,他就是親大哥,跟其他哥哥沒有區别。”
“照說他比你大那麼多歲,既然是府中禁忌,你怎麼知道的?”
攸甯摸摸頭:“不知你有沒有注意,大哥的眼珠子比我們淺,我小時候好奇就去問我爹,每次問都要被打一頓,後來還是我三哥偷偷告訴我的,我這才知道自己年幼無知做了錯事。”
“那他自己知道嗎?”
攸甯撇撇嘴:“大哥從小聰明,應該猜得到,不過我爹那麼疼他,他應該也不會在意。”說着撓撓頭,“哎呀不說了,大哥就是大哥,不管是誰生的,他就是我們霍家大公子,我的親大哥。”
雖然薛槐是自己未來丈夫,但大哥的身份,畢竟是霍家禁忌,自己把這秘密說給薛槐,頗有些像小時候不懂事,跑去問爹大哥眼珠子為何跟自己顔色不一樣的負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