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甯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一聲。
“謝謝。”薛槐倒是大大方方,接過花束後,抽出一束給安琪,另一束遞到她跟前。
攸甯微微一怔。
薛槐淡聲道:“讓人看到,我一個大男人隻給孩子買花,不給母親買,總不大好。”
攸甯讪讪接過花束:“謝謝。”
安琪笑嘻嘻捧着玫瑰:“叔叔,我聽說男人送女人玫瑰,是表達喜歡。叔叔喜歡安琪,也喜歡媽咪。”
薛槐笑了笑,不置可否。
而攸甯則是有點尴尬地摸摸鼻子,餘光瞥到前方有賣棉花糖的,趕緊道:“我去買棉花糖。”
說着,幾乎有點落荒而逃。
她站在棉花糖攤位前,看着胸前嬌豔欲滴的紅玫瑰,心如止水的心,到底起了點波瀾。
她要了三份棉花糖。
等折返之後,兩大一小各自舉着一支。她和安琪還抱了一束玫瑰花,加之薛槐穿白襯衣棕色西褲,自己一身陰丹士林旗袍,怎麼看都有點一家三口的味道。
她生怕遇到熟人,進戲院時,她下意識用棉花糖擋住自己的臉,沒想到坦坦蕩蕩的霍六小姐,也有藏頭縮尾的一天。
好在進了戲院内,便是黑黢黢一片,誰也認不出誰,又幸而安琪坐在了兩人中間,不至于因為與薛槐挨得太近而尴尬。
然而心中一旦起了波瀾,便忍不住心不在焉,一場一個多小時的默片,也不知講了什麼,一時覺得太漫長,一時又覺得太短暫。
及至影片散場,她才忽然有種重歸現實的錯覺。
而安琪早已經睡着。
薛槐自然而然将小人兒抱起。
攸甯默默跟在他後面,因為人太多,難免推搡,攸甯眼見要被人流擠散,手腕忽然被一隻溫暖的大手抓住。
她愣了下,借着戲院暗黃微光,看向身前高大的男人。
對方一手抱着安琪,一手拉着自己,從容穩妥,氣定神閑。
及至到了戲院門口,薛槐才将手松開。
“我送你們回去。”
不知不覺,已是暮色四合,确實該回家了。
攸甯一面重重舒了口氣,一面又不知為何,有些怅然若失,她點點頭:“謝謝。”
戲院離西交民巷的公寓不遠,不過二十分鐘便道。
安琪還睡得跟個小豬崽似的,沒有醒來的迹象,薛槐抱着她下車。
“我來吧。”攸甯上前道。
“我送你們上去。”
“啊?”
薛槐看向她:“怎麼?不方便?”
“不是不是。”攸甯趕緊搖頭,“累了一天,上來喝杯茶吧。”
薛槐點頭:“謝了。”
攸甯領着人走進公寓,門房阍人看到她,笑呵呵打招呼:“沈太太,回來了!”
話音落,便瞧見跟在她身後,抱着安琪的薛槐,這一瞧心下便是一驚。
這沈太太的孩子,怎麼與這陌生男子生得這般相似?
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八卦火焰,隻是那男人身形高大,面容冷峻,他也不敢多瞧,更不敢好奇多問,隻能眼睜睜看着三人進了樓梯。
這公寓裡住得都是達官貴人,他做門房多年,倒是見過不少離奇之事,有錢人的生活,常常過于豐富多彩。
攸甯心中莫名緊張,自是不關心那門房在腦補什麼。
謝天謝地,沈玉安沒在家,不然以他那性子,面對薛槐,隻怕會不自在地想找地洞鑽進去。
趙媽媽因為見過薛槐,又知兩人認識,倒是沒太驚訝,隻是心下再次狐疑,為何安琪小姐和這位薛先生生得這麼像。
“趙媽媽,你去給薛先生泡杯茶。”
“好的,太太。”
與此同時,被放在沙發上的安琪也悠悠轉醒,見已經回到家中,而且叔叔也來了家裡,不由得興奮道:“叔叔,你來我家裡啦!”
“嗯。”
小家夥興奮地跳下沙發,蹭蹭跑到一間卧室門口,将門推開鑽了進去。
攸甯不知道她要作何,也不好去阻止。
而薛槐則順着小小身影,朝那房内看去。
那是攸甯和安琪的房間,全都是女人和孩子的痕迹。
攸甯很清楚,以薛槐的敏銳,隻怕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不過薛槐面上倒是沒什麼反應,隻等着安琪抱着一隻相冊本子跑出來。
“叔叔,我給你看相片。”
“好啊。”薛槐接過她遞來的相冊。
安琪迫不及待幫他翻開,第一頁的幾張相片,是攸甯抱着一個小小嬰孩,身後是大海,其中有兩張,旁邊分别是沈玉安和霍三公子。
那時的攸甯微微有些圓潤,臉上少女的嬌憨還未完全褪去。而懷中的嬰兒,還是個白白嫩嫩眼睛都睜不太開的肉團子。
安琪脆生生為他介紹:“叔叔,媽咪抱着的是我小時候,這個是我爹地,這個是我三舅舅。”說着,又擡頭問,“叔叔,你認識我三舅舅嗎?”
“嗯,認識。”說罷他歪頭瞥了眼攸甯,淡聲問,“這是在哪裡?”
攸甯:“香港。”
“你在香港生的安琪?”
“嗯,先去了香港,安琪快一歲才轉道去英國。”
薛槐沒再問什麼,又打開翻開第二頁。
那是在輪船上,攸甯穿着洋裙,戴一頂西洋氈帽,依舊抱着個肉乎乎的安琪。
隻是比先前那小嬰兒大了些,眼睛已經像黑葡萄一般圓溜溜,不用安琪介紹,他已經看到相片面下方邊緣的一行小字——Angel周歲留念。
安琪笑嘻嘻道:“叔叔,我的一歲生日是在輪船上過的,不過我已經不記得了。”
薛槐面頰浮上柔和之色,不由自主勾唇輕笑了笑,目光落在抱她的攸甯臉上,雖然精心打扮過,但臉上嬰兒肥已經褪去,即使是笑着,也顯出幾分憔悴,大約是帶着孩子坐船舟車勞頓。
好在臉上的喜悅看起來很真實。
他似是随口問:“帶這麼小的孩子遠渡重洋,會不會很辛苦?”
攸甯輕描淡寫道:“還好,三哥親自送我們去的英國,同行的還有一位醫生。”
帶着嬰孩在海上漂泊兩個月,自然是辛苦的,船上常有意外發生,好在都有驚無險,過了這些年,再想起來,艱難早已褪色,隻剩下在船上的一些小快樂。
薛槐神色莫測看她一眼,繼續翻頁。
趙媽媽端來茶杯放在小幾上:“先生,您請用茶。”
“謝謝。”薛槐客氣道。
他并沒有馬上去喝茶,隻繼續看着手中相冊。
之後便是在英吉利的留影。
街道、校園、餐廳、咖啡館,看得出來,她很用心記錄着女兒的成長,而随着安琪在相片中一點點長大,曾經那個俏麗嬌憨的少女,也慢慢褪去了曾經的青澀,變得成熟。
薛槐看得很慢。
他沒有參與過母女倆的這些年,便隻能在相片中,尋找他們生活的痕迹。
翻到他們回到金陵,與霍家一家人的合影,他手指微微頓住。
而攸甯也留意到他神色的僵硬。
對于他,隻怕霍家到底是一根刺。
好在他沒停留多久,又繼續翻到最後一頁,那是來了京城後的留影,無論是她還是安琪,都已與眼下的模樣重合。
“叔叔,我們什麼時候也一起去照相?”安琪見他緩緩合上相冊,對他發出熱情邀請。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