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礙子口中“張仙”,便是八仙之一的張果老。
自從得了張仙像,蘇洵每日清晨必上香求子,就這樣虔誠供養了數年。這期間,楊氏又生了兩個女兒,分别是蘇六娘與蘇七娘。程氏自是羨慕不已。
又是一年夏日,蘇家大大小小十口人圍了兩桌,男人們一桌,女眷們一桌,熱熱鬧鬧地準備用飯。
大郎蘇不欺今年已滿八歲,當年那個帶着弟弟妹妹偷采荷花的頑皮小子,如今已長成了翩翩少年。去年正式入學開始讀書後,性子更是沉穩了許多,已經能幫着楊氏約束活潑好動的二郎蘇不疑了。
“坐要端,不要動來動去!”蘇不欺闆起臉,低聲呵斥在凳子上扭來扭去的弟弟。
“哦,知道了。”蘇不疑趁兄長不注意,偷偷吐了吐舌頭。
坐在主位的蘇序年事已高,眼神卻還很好,孫兒們的小動作他全都納入眼底。不過他随意慣了,對兒孫也不想過多幹涉約束,于是權當沒看見蘇二郎的鬼臉,樂呵呵地拿起木筷,宣布道:“開飯吧。”
女眷們那一桌小娘子們占了大半。最小的七娘年初出生,才不過幾個月大,還在吃奶。楊氏大半的時間和心思都花在了幼女身上,無暇顧及其他。
好在女兒們都很乖巧,蘇二娘年方五歲,已經很有長姐風範,正耐心地喂兩歲的六娘吃蛋羹。四娘則安靜地坐在長姐另一邊,自己用飯。
程氏在旁看着,心中難免落寞,隻好低頭佯作專心夾菜。
今日的菜色很是豐盛,那道筍燒鲥魚一看就是采蓮的手藝,程氏平日裡最愛吃采蓮燒的魚菜。
夾起一塊魚肉湊近嘴邊,不知怎的,程氏突然一陣反胃,忙放下筷子,用帕子捂住嘴巴。
“弟妹,你莫不是有了?”楊氏生了好幾個孩子,見程氏掩唇欲嘔的模樣,頓時反應過來。
另一桌的蘇洵聽見動靜,扔下筷子就匆匆過來了,“慧娘,你怎麼樣,哪裡難受?”
“可能是孕吐,還是請個郎中來看看吧。”楊氏是過來人,從容建議道。
眉山縣雖不大,卻也有兩家醫館。采蓮跑去離蘇家最近的那家醫館,把郎中請來了。那郎中先問葵水,再一把脈,手下脈象往來流利,如盤走珠,心下笃定,頓時一展眉頭,臉上浮現出笑意。
“恭喜郎君和娘子,這是喜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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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去年夏日程氏被診出有孕,至今已過去數月。
蘇洵夫妻多年無子,蘇洵日日供奉張仙,終于求得一胎,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悉心照料程氏,生怕她與腹中胎兒有一丁點閃失。
同住城南的張穩婆經驗豐富,推斷程氏生産的日子大緻就在年節之後,導緻蘇洵這個年也沒過好,一門心思都撲在程氏身上,連年夜飯吃了什麼都沒留意。
然而,從大年初一到元正十五,程氏的肚子一直靜悄悄的,并沒有什麼大的動靜。
元宵過後,眉山大大小小的街巷依舊挂着節日的彩燈,而四處飄舞散落的爆竹紅紙已被清掃一空。加之昨夜又淅淅瀝瀝地下了今春第一場雨,眉山大大小小的石街都被沖刷得幹幹淨淨。
今朝日頭一出來,春日和暖的陽光一曬,青石闆鋪就的路面頓時變得清清爽爽,看着更為雅潔。
熱鬧的新年一過,街道兩邊的攤販們重新開始叫賣起來。但大家多多少少還在回味着過節的餘韻,還沒吆喝幾聲,就和左右攤主唠嗑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回憶起元宵的花燈和瓦子的表演,松弛感滿滿。
位于城南的蘇家卻與這滿城的松弛格格不入。自元宵起,蘇家老老小小上上下下都緊繃着一根弦,時刻不敢松懈。這其中,又以蘇洵最為緊張焦灼。
“張婆婆,我夫人現在情況如何了?她前兩次生産都極為艱難,這次可千萬要做好萬全的準備。熱水、熱巾子可還夠?需不需要我再喚廚房備點粥飯面食之類?”蘇洵心裡越是緊張,面上越是嚴肅,闆着臉孔,劍眉緊蹙,吓得連最頑劣跳脫的蘇二郎都似見了貓的老鼠,縮在一旁不敢吱聲。
“要準備的物件早早就備齊了”,張穩婆不慌不忙,“蘇二夫人剛喝了一碗百味羹,現下還不餓。若是郎君不放心,等時辰差不多了可以叫廚房熬一碗參湯,待夫人産後飲用。依老身看,夫人體虛,參湯補氣養血,對她最有好處。”
蘇洵忙連聲應下。
焦灼地等了近兩個時辰,程氏終于發動。
痛呼一聲連着一聲,仿佛永遠沒有停歇的時候,聽得人心頭揪起。程氏前兩次難産與二女早夭的陰影仿佛又籠罩蘇洵心頭,讓他坐立難安。
無奈何,蘇洵隻好負手在外間來回踱步,聽着裡頭程氏的痛呼,掌心收緊,指甲幾乎要陷進肉裡。
“阿弟,寬心。我聽說自從弟妹被診出有孕,一應飲食起居,都嚴格遵照婦科聖手柏郎中的囑咐進行。你阿嫂這次也在裡頭照顧弟妹,相信弟妹一定會平安無事的。”蘇渙拍拍蘇洵的肩膀,寬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