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秦世見慣了世間繁華,卻對貧窮缺乏最基本的想象。
他完全不清楚,像林羽鹿這般一無所有的人,為了生存要付出怎樣的辛苦,方才認為扮演服務生也算羞辱,真是意外的……天真。
“你看到沒,那邊就是首富的兒子陳聿深。”
“也太年輕了,真是命好啊。”
“他男朋友才命好,飛上枝頭變鳳凰。”
“首富家内鬥還蠻嚴重的,要說命好還是秦先生命好,什麼都不用操心……”
難得抽空歇息,林羽鹿忽聽到兩名服務生在牆角八卦,不由停步。
被議論的主角,正是今晚幫過自己的白衣美男及其男友,兩人的愛情故事像是男版灰姑娘,略顯荒誕,但也有趣。
心不在焉的林羽鹿并無所謂,隻悄悄記住了“恩人”的名字:桑雀。
如果等下有機會,再去說聲謝謝吧。他忍着身體越發明顯的疼痛這般想到。
“再給秦先生那桌送幾瓶威士忌。”
領班匆匆路過時順便吩咐。
林羽鹿振作應聲,忙去拿了酒,低頭朝别墅最熱鬧的休息區走去。
做服務生賺錢不寒碜,可瞧着那桌的俊男美女都與學長相熟,想必他是不願搭理自己的。
這般考慮着,林羽鹿便隻打算完成任務,躲遠再說。
誰曉得酒過三巡的客人們已經玩嗨了,不小心輸掉遊戲的女明星必須和其他人換衣服,她竟毫不害羞,直接攔住秦世,鬧着要和他抹胸換襯衫。
衆人暧昧的哄笑把林羽鹿吓到,手微抖的刹那,一瓶酒直接滾落托盤,摔個粉碎。
金黃的酒液混着碎玻璃飛起四濺,而後萬籁俱寂。
本因病痛和忐忑而渾渾噩噩的林羽鹿終于清醒:“對不起,我……”
秦世的西褲和皮鞋都被濺濕,原本在輕笑的俊臉也冷了下來。
林羽鹿不敢多加對視,悄然後退。
若論性格,學長向來大方,他從來對冒犯和損失不甚在意,今夜卻偏偏不爽,一把推開女明星的同時,邁步到林羽鹿面前傲慢吩咐:“擦幹淨。”
……
見瘦弱的小鹿眼神慌亂,秦世呵道:“不願意嗎?那酒錢從你工資裡扣吧,應該不夠,你願意賠嗎?”
這個瞬間,林羽鹿終于意識到:從不傻白甜的學長堅信自己必有所圖,正在逼自己知難而退,有多遠滾多遠。
看來,繼續對他講舊情沒什麼意義,還是要編出合乎常理的因由才行。
眨了下琥珀眼,林羽鹿微微歎息的同時,從桌上拿過抽紙,當着衆人的面緩慢蹲了下去。
秦世睥睨警告:“别把我的鞋弄壞了。”
林羽鹿動作一滞,而後握緊抽紙,用襯衫袖口認真抹淨皮鞋上的酒漬。
諸位賓客顯然沒見過秦世如此過分,原本歡聲笑語的房間靜得鴉雀無聲。
萬萬沒想到,那位叫桑雀的白衣美男并不在意主人臉色,醉醺醺地走過來拉起林羽鹿:“你别這樣子,他太壞了。”
被“拯救”的林羽鹿自然驚訝,生怕他被牽連,忙認真表态:“先生,沒關系的。”
秦世态度不善:“聽見了嗎?别多管閑事。”
甚少發脾氣的人,忽然動怒便更可怕。桑雀分明也在心虛,卻仍鼓起勇氣握緊林羽鹿的胳膊,慌張之時,忙向他的男朋友求救:“老公,他欺負人。”
服務生口中那位首富的兒子倒是淡定,走過來攬住桑雀,對秦世表示不滿:“發什麼神經。”
他們明顯關系不錯,秦世勉強收斂态度,将目光從林羽鹿身上移開。
謝天謝地。
林羽鹿再不想刺激學長,轉瞬抱緊托盤頭也不回地溜了。
*
雖說人間自有真情在,但對于個命途多舛的孤兒來說,所能感受到的善意并沒有很多。
今晚搞砸了一件又一件事,又反複被那位叫桑雀的客人伸出援手,林羽鹿自然感激。
世界上所有的善意都不該被無視,都值得好好珍惜。
他身無長物、無以為報,左思右想之後,才悄悄和公司負責場地裝飾的同事買了朵白玫瑰,趁桑雀和男友離開之前小跑過去,舉着花認真道:“先生,今晚謝謝你。”
桑雀怔愣,接住花朝他溫柔淺笑,惹得男友在旁蹙眉而視。
不好再多打擾,很識眼色的林羽鹿懂事離開。
結果還沒走出多遠,就被前方路中央的高挑身影吓住了腳步。
林羽鹿摘掉口罩,尴尬問好:“學長……”
秦世的态度并未好轉,語氣冷淡:“工作一團糟,還敢偷我家的花?”
沒料到方才的行為被他瞧見了。
林羽鹿知道秦世并不真心在乎花的來源,隻好苦笑。
秦世嘲諷:“怎麼,很羨慕人家嗎?”
林羽鹿不解:“羨慕什麼?”
縱然桑雀是朋友的伴侶,秦世依然極不客氣:“明明過着平凡的人生,卻因為虛無缥缈的愛情實現了階級跨越,再也不用為五鬥米折腰。就像你曾經希望的那樣。”
這流利的嘲諷讓林羽鹿詫異,他愣過幾秒,才無奈輕歎:“原來……你是這麼想的嗎?”
在秦世的印象裡,這位小學弟永遠滿目崇拜、小心讨好,仿佛願意接受自己所有不着邊際的情緒。
但偶爾,當林羽鹿聽到無法苟同的殘酷話語,便會如此刻般,在那琥珀色的清透眼眸中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憐憫之色。
秦世不喜歡這種聖父般的憐憫。
自我辯解永遠不在林羽鹿的字典中,他壓抑住刺痛的心情,認真道:“學長,你有時間嗎?十分鐘就好,我想和你聊聊。”
秦世沒有給肯定的答複,轉身便走。
林羽鹿知道他同意了,忙按住整晚都在隐隐作痛的小腹快步跟上。
加油啊,一定要好好表達,再沒有更多機會可以浪費了。
他這般囑咐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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