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武昱和池今生都喝了不少酒，林琴給兩個人煮了醒酒湯，他們坐在飯桌前聊今天的晚宴，有意無意提及林雪兒。

“雪兒是我看着長大的，沒想到轉瞬也這麼大了，你們聊什麼了？”

池今生道：“一些小時候的事，說初中我悄悄給她和小野送‘外賣’。”

“我看你們聊得還挺開心的，”時武昱喝了口醒酒湯，蹙起眉頭，“怎麼這麼甜。”

“今生喜歡喝甜湯。”

“媽媽費心了。”池今生看向她。

“你放一點增鮮就夠了，哪用特意往裡面加糖。”

林琴瞄了他一眼：“裡面是蘋果和橘子，又不是肉，放白糖不增鮮。”

“都是水果，那你還放什麼糖？”他臉被酒氣熏得通紅，年紀大了難免代謝變慢，身上堆了些肥肉，耳鬓一些銀發，如今看着遠不如壯年的時候。他癱坐在那裡，嘴裡又說教，看着就像一團腐爛的肉。

“那麼多水，不加糖就隻留下酸了，你什麼也懂怎麼不自己進廚房做一碗來。”時也坐在沙發上，面朝電視機，冷不丁朝時武昱補刀。

時武昱皺眉，教訓道：“我以前教你這麼插嘴的。”

“我還沒說你的事，我養的是小子，不是姑娘，你高中天天不回家，大學跟那個姓秦的小子天天出去鬼混，你知不知道羞恥兩個字怎麼寫！”時武昱一想起時也喜歡男的就覺得頭暈目眩，萬萬沒想到時家斷子絕孫竟然是以這種方式，他下到九泉都不敢擡臉看老爺子。

“你們現在是不是還在談，我說你怎麼悶不吭聲朝家裡射大炮。你要是趕往家裡帶，就算瞎了我也要打斷你的腿，再把你送去精神病院，就當沒這個兒子！”時武昱拉着一張馬臉。

時也聽着就覺得臉隐隐作痛，他想起眼睛看不見時不小心碰到的桌角、撞青的膝蓋、灼傷的手、池今生頻繁向别人解釋他眼睛的話，眼尾微微泛紅。

時也被時武昱氣的什麼都說：“不僅談了，還談了三年，你打我呀！”

他轉頭看到哥哥看過來的目光，話頭頓時一收，哽在胸口不上不下。

時武昱轉身就來了，他身體還健壯着，推開桌子三步作兩步往時也跟前走，颠簸的步伐都矯健起來。

林琴當即叫了一聲，試圖呵止他。她還記得時也上個月被時武昱打得多慘，一巴掌删得他直接撞上了書櫃角，血直直地從太陽穴留下來，時也的臉迅速浮腫，像發面饅頭一樣，到了醫院那半張臉的腫脹裡像是有液體一樣，擠壓得眼睛變成了一條縫。

她沒攔住，反倒是池今生跻身擋在了時也身前，他擋着父親的小臂，不贊同道：“爸，小野眼睛到現在都還看不見。”

“哥……”

時也揪着他身後的衣服。

池今生隻當時也看不見，沒有安全感，反手回去握住弟弟的手安撫他。

等他轉頭看向時也，弟弟下颚繃成一根拉緊的弦。

“我喜歡男人又怎麼了，我不需要婚姻和孩子。你把這當成人生大事，人人都要照着你說的做，可你自己有經營好自己的家庭嗎！你不過是把家裡的每個人都當成傀儡，違背你的父權就要用暴力彰顯你的權威。”

“您要是把婚姻當回事，還天天跟媽媽吵架，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訓一頓。”

林琴怕丈夫又跟兒子起沖突，連忙走向時也：“寶貝，别理會你爸爸的氣話，我們上去睡覺吧。”

如今時也長大了，她護不住孩子的全部，隻有盡量扶住他的手臂，環抱他半個身子。

她想着時也說的話，一步一步走得很是心酸，等回了房間，林琴說：“你爸爸跟你一樣，牛一樣犟的脾氣，他情緒上來了根本不會跟你收着點力氣，你非跟他犟嘴做什麼？就當耳邊風，聽了就過了吧。”

“我是為你說的，媽。”

林琴看着兒子喪氣佝偻的背，突然沉默了。

她與時武昱結婚三十多年，矛盾實在不算少。

可是最初他們也恩愛兩不疑，堅信愛情。結婚後五年，他們備孕懷不上孩子，兩個人都去醫院檢查身體，醫生說她有多囊，很難生育。

後來吃藥打針各種方法都沒有用，時武昱抱抱她說大不了不要孩子，林琴心感難受，但實在忍受不了各種醫療手段，最後放棄了。

沒想到時武昱父親在一次下鄉活動中救了一個小男孩，當時池今生才五、六歲，但看得出來父母養得很好，眉清目秀，懂禮貌，除了溝通上面稍微有些障礙，她聽不懂他的方言。

林琴當時就動了些許心思，如果這孩子的父母找不回來，也許她可以收養他。

時家名下的企業都已經初有規模，如果沒有繼承人，最後這些股份無非是給其他姊妹的孩子，但是她不喜歡，那些都不是她的小孩兒，林氏羸弱，她弟弟不是個經營的好手，林家也沒有出息的孩子，時家又是獨子，再遠一點都快沾不上親緣關系了。

但是時老爺子并不贊同她的行為，隻為利益考慮養不出來好孩子，林琴聽了之後頗感羞愧，隻好同時武昱說再試試，兩個人開始順其自然，老爺子繼續為池今生尋找親生父母。

沒想到這個孩子是個福星，在試管之前，林琴發現自己意外懷孕了。她有些迷信，堅信是池今生的到來帶來了這個寶寶，等老爺子身體式微後将人接來了親自将養，這麼多年其實池今生都沒叫她多操心幾次。

林琴不得不說，除了親緣情感上，她對池今生的喜歡遠遠超過其他親戚孩子，說是親生的也不為過。

随着孩子的到來，林琴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寶寶身上，尤其她還是高齡産婦。但是和時武昱逐漸開始吵架，她既不滿意他的不細心，又不滿意他太看重孩子忽視了她，接着就是産後抑郁、母親去世，一系列的打擊讓林琴一蹶不振，對時武昱越來越沒有耐心。

一晃眼，三十年過去了。

她現在同時武昱不僅是每周都吵架，在時也高中的時候甚至差點鬧到離婚。作為親人的情感也許還尚存幾分，但是愛情已經消磨盡無，不離婚也僅僅是因為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