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怎麼可能?
“怎麼會?”
百裡恭都沒有掩飾他的震驚。
如果不是在某些特殊的時刻,他不該被人聞到信香。
除非……
旃煥相對而言就比較冷靜了。因為他震驚得無以複加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嗯,就在昨日,就在此地。
他不理百裡恭的震驚,自顧自接着說自己的:“那是我以前沒有聞到過的味道。我們南黎應該沒有那樣東西。聞起來像是……水邊的某種樹?或者,一大片的草?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蒹葭。”百裡恭喉頭滾動,道。
“啊,”旃煥作恍然大悟狀,“‘蒹葭蒼蒼’的那個蒹葭?”
“是。”百裡恭語音艱澀,答。
旃煥看着他,“所以,那确實是你的信香?”
攬碧澤畔的十裡蒹葭,那确實就是百裡丞相的信香。
可它不該平日無故地就被旃煥聞到!
除非,他和他是……
百裡恭稍稍冷靜下來,試圖理智地分析整件事:“如果是那樣,那麼我也應該能聞到你……”
他停住了。
因為他忽然意識到他确實聞到了。
一直萦繞在他鼻端的,風中的橙花和栀子。潔淨而蓬勃的香氣。
他很喜歡。
他一直以為那是這個季節的南境本就常有的氣味所以他完全不以為意。
但那其實是……
“丹栀。”旃煥明白地告訴他他聞到的到底是什麼,“和别的栀子會有點不大一樣。聞起來氣味會更洌一些,就好像還帶了點橙花的味道。我洞裡有一株,有些年頭了。這時節,花開得正鬧騰。”
百裡恭眼前已經浮現出一樹盛花如焰火般的栀子,他由不得笑了,道:“那一定很漂亮。”
旃煥用那雙碧瞳盯着他,不說話了。
百裡恭長長地歎了口氣,正色,道:“所以,我們是天合。”
這,其實也沒有多麼難以接受。
這種事情就好像你出門在路邊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踉跄了兩步差點摔倒,轉頭一看,發現絆你的是塊金子。
一般來說,你不大可能為此氣得破口大罵。
天合本就不常見。
而如果你有個極等獸靈,那麼你遇到你的天合的可能性,就跟你出門就撿了塊金子的可能性差不多。
——這些年成夏百業向好,後者發生的幾率說不定還能略高些。
也就不能怪玄犼一看到南黎王就總是那麼……不大穩重。
畢竟對于信香的感知,獸靈要比人類敏感得多。
他的獸靈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已經先一步認出了自己的天合。
隻是,眼下他們兩人這微妙的身份和立場……
讓人頭疼。
“你是昨日我們在這裡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知道了,”百裡恭的信香在南境是個異物,旃煥很容易就能辨别出來。“所以才跟我定的月升之會?”
旃煥聞言,臉上忽然挂上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這麼看來,先生是知道月升之會的意思了?”
這話,要他怎麼答?
百裡恭沉默了。
旃煥上前兩步,再次與他咫尺相對:“先生知道,還來赴約。是有期待什麼麼?”
這家夥跟團火似的!這個天兒,赤着半身,怎麼體溫還這麼高?明明并沒有真的肢體接觸,卻已經覺得體熱灼人。
百裡恭不動聲色地後退半步,道:“說正經的。”
“哪裡不正經了?”旃煥不悅,一下子拉了臉。似乎又覺得為這種事跟他争,無謂得很。轉頭走開了。
走到崖邊,看着遠處的且蘭城,似乎是平靜了一下,然後旃煥才又開口:“先生總是這麼從容,也就罷了。”畢竟是威儀天下的百裡丞相,哪怕面對自己的天合,似乎也可以無動于衷。“可是,難道你的玄犼就不跟你鬧麼?”
正鬧着呢。
百裡恭暗自咬牙切齒。
打遇見這人以來那孽障就沒消停過。
這會兒更是要撕破他胸膛沖出來的架勢。
但他也沒法兒苛責它。
他們是天合。
他們的獸靈自然也是。
獸靈抗拒不了它的天合,這是它的本性。
“赤豹總是和我鬧。”年輕的南黎王很是煩擾,到幾乎有些憂傷,“我都告訴它你不喜歡它了,可它就是不聽。”
“我……”人稱三寸不爛之舌的百裡恭竟被他弄了個張口結舌。
這家夥絕對不是在說真的!
漂亮的南黎王對自己有多讨人喜歡簡直不要太清楚。
但……
南黎王好看的側臉在夕陽最後的餘晖映照下竟真的有些憂傷。
他今天确實心情不大好。
玄犼從百裡恭的身旁踱了出來。
那麼張牙舞爪迫不及待地想要沖出牢籠似的。真出來了,卻會裝乖。
乖乖地走過去,乖乖地停在南黎王腳邊,乖乖的伸頭,任他摸。
百裡恭移開了視線。
除非是血緣至親之間,否則碰觸别人的獸靈是件過于親密的事。
至少成夏人是這麼認為的。
可即使百裡恭不看,那個碰觸也仍然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