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雲初輕哼一聲，轉過身幹脆不理會身旁那人。

第一批面包已經進了烤爐，整個房間都溢滿了黃油的香味。中場休息時間，孩子們雙手交疊地趴在桌子上，瞪大雙眼觀察面團發酵的過程。

“同學們，觀察仔細了，小腦瓜記好我們今天的活動步驟，等回到學校我們寫一篇日記記錄今天這個有意義的活動好不好？”老師捏着小蜜蜂提議道。

剛上一年級的孩子對作業還沒那麼苦大仇深，她們嬉笑着拍着膝蓋，拉長自己的嗓音：“好~”

程鶴伊靠着櫃台直搖頭：“真是愚蠢的人類幼崽。”

烤完第一批，恰好到了午飯時間，程鶴伊安置好二十多個孩子，提着牛奶桶繞着座位為她們倒牛奶，嘴上念叨着：“小心杯子，要是打碎了，就罰你們留下來幫我掃地。”

經過一個上午的相處，孩子們也都摸清楚程鶴伊的性格，她們偷偷捂着嘴，嘴角咧到耳根，用餘光偷偷打量着程鶴伊，額頭挨着額頭與夥伴竊竊私語。

一個班裡難免會有幾個淘氣的學生，不好好吃面包，也不好好喝牛奶，甚至将面包撕成碎屑撒在桌面上。程鶴伊叉着腰，深吸一口氣正想上前教訓，就見黃穎萱直接出手拍在男孩的胳膊上，指着桌上的面包屑喝令：“不許浪費糧食，吃了！”

黃穎萱在班裡該是比較有話語權的孩子，男孩悻悻地瞄了她一眼，收斂了笑容，用手将桌面上的面包屑攏在一塊，一個仰頭将其吃得幹幹淨淨。

程鶴伊欣慰一笑，偷偷地給黃穎萱比了一個大拇指。

黃穎萱燦爛回應，拍拍自己的胸脯，挺直身子揚着自己的下巴愈加自信地維持紀律。

“你要嘗嘗嗎？”季雲初捧着面包上前，“我做的。”

“你做的？”程鶴伊看着眼前那一小塊愛心形狀的歐包，不禁拔高語調。

季雲初挑着嘴角嘁了一聲：“面團雖然是你揉的，但形狀是我捏的，怎麼就不是我做的了？”季雲初的手往上擡了幾分，“你要嘗嘗嗎？”

“不。”程鶴伊的肩膀後仰，“我比較惜命。”

季雲初瞪了她一眼，輕聲怪道：“你這人今天怎麼怪怪的，我做什麼你都要跟我作對。”

“你就當我起床氣内分泌失調好了。”程鶴伊欠身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雪白的奶花瞬間沾滿她的嘴周。

“誰的起床氣還能持續到中午的？”季雲初盯着她的嘴角，朝她努嘴示意。

程鶴伊微微皺眉，有些不明所以。

“那個——”季雲初輕咳一聲，直接伸手撇去她嘴角的奶花，“嘴巴沾到了。”她的手指在程鶴伊的臉頰停留片刻，機械地垂下，指尖不斷揉搓着，擦幹殘留的水分。至于為什麼直接上手，她也不甚清楚，就如鬼使神差一般，等她反應過來，她的拇指已經貼着程鶴伊的嘴角。

她想，她也該是還沒睡好，整得她一個上午腦袋都是昏昏沉沉的。

程鶴伊低頭，就着季雲初剛才撫摸過的地方再度擦了一遍，以極其微弱的音量回了聲謝謝。

季雲初看向别處，雙手自然垂于腿側，拇指摩擦着身側的衣料。身後有孩子在仔細翻閱着程鶴伊畫的菜單，甚至從書包裡拿出紙筆對照着臨摹。幾個好動的孩子手拉着手繞着店鋪參觀，不時拿起心儀的物件仔細端詳。

幾個男孩在打鬧間撞到季雲初，季雲初一個踉跄，險些磕在桌角上。情急之下，她的拇指用力，小心端在掌心的歐包因此凹陷進去。

“你沒事吧？”程鶴伊扶起季雲初，心裡有些後怕，厲聲指責道，“我之前說過什麼？不許打鬧，再這樣我真的要把你扔河裡去了。”

門口的老師聞聲趕來，了解情況後對着季雲初連聲道歉，推着學生的肩膀趕到門口罰站。

“好險。”季雲初呼出一口氣，“這可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面包，還好沒有壞掉。”

“要是能做成标本就好了，我回去了要給它挂在牆上。”

程鶴伊的神經稍稍松懈，她看着季雲初珍視的眼神，忍不住調侃：“浪費糧食是要挨批的，一年級小朋友都知道。”

季雲初沒好氣地甩了個眼刀：“你今天能不能别怼我了？”

下午剩研學的最後一個活動，也就是孩子們期待已久的奶油蛋糕。為免被程鶴伊再度笑話，季雲初婉拒了程鶴伊的“邀請”，端着一杯咖啡就着秋日的陽光坐在秋千上賞景。

出了中午的意外，班裡最不聽話的學生也難得不再好動，程鶴伊背着手在店裡巡視一圈，與老師們對視一眼，便也端着咖啡往屋外走去。

季雲初該是累了，蜷縮着身體躺在秋千上小憩。陽光灑在她的身上，透過碎發照亮她的臉龐，使她顯得格外慵懶與溫柔。微風吹過，秋千随風搖擺，她卻絲毫不知，手掌托着臉頰側躺在秋千上睡得安穩。

程鶴伊放輕腳步，靠在不遠處的牆面上勾着手對着遠處的景緻淺飲杯裡的咖啡。秋風卷着地上的銀杏葉，帶起一陣旋渦。程鶴伊的視線跟着不斷旋轉的落葉悄無聲息的落在季雲初身上，趁着喝咖啡的動作掩飾她欣賞的目光。

“鶴伊老師~”一個學生端着自己剛抹好的奶油蛋糕走出來，“你看我剛做好的，是不是很棒？”

程鶴伊連忙站直身體，放下咖啡杯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安靜一些。”她的視線朝熟睡的那人望去，果然，季雲初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偏頭換了個姿勢。動作間，秋千搖晃的幅度逐漸明顯，陽光透過屋檐的樹葉灑在她的身子上，留下斑駁的時光的痕迹。

學生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雙手捧着蛋糕等待程鶴伊的誇獎。

程鶴伊仔細看了一圈，眼睛彎彎豎起大拇指：“很棒，一會兒我給你包起來，你帶回家給爸爸媽媽看看你今天的成果好不好？”

女孩回頭看了眼熟睡的季雲初，刻意壓低聲音回了聲好。

待季雲初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空氣中的暖意消散，不經意間透着絲絲涼意。店裡的學生早已沒了蹤影，季雲初趴着起身，拿開身上的外套，迷茫地看向四周。

程鶴伊依舊靠在牆邊，早已空掉的咖啡杯已經被放在地上，她看了眼季雲初，起身湊近幾步，輕聲問道：“醒了？餓了嗎？”

季雲初慵懶地縷了一下淩亂的長發，在秋千上伸了個小小的懶腰，搖頭：“不了，我之前喝了牛奶，現在還飽着。”

“孩子們都走了？”

“嗯。”程鶴伊拿出手機，點開相冊遞給季雲初，“穎萱做了個奶油蛋糕，但是你一直睡着，她不好打擾你，就讓我拍張照，等你醒了再給你看。”

照片裡該是一個四寸的粉色奶油蛋糕，沒有什麼花紋，隻在上面用黑色的線條勾勒出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再用草莓果醬填充裙子的顔色。

在成人眼裡這沒什麼特别的，但對于一個一年級小朋友來說，那便是她對自己媽媽最真誠的愛。

“很好看，我就做不出這樣好的蛋糕。”季雲初揉着鼻梁有些懊惱，“我不該睡那麼的。”

“沒事，等我見到穎萱，我會跟她說你對她的誇獎。”程鶴伊伸手，對季雲初示意。

季雲初哦了一聲，手指輕點兩下屏幕企圖将照片還原成正常大小，隻是一個偏差，她的拇指往右偏了些許，屏幕順着她的動作往右滑動，季雲初的面前赫然出現了她熟睡時的照片。

兩人之間的氛圍有些許尴尬，空氣中隻剩她們的呼吸聲與心髒的顫動。程鶴伊的指甲扣着牆壁，換了好幾個呼吸，終是選擇實話實說：“對不起，下午見到你的時候覺得好看，就随手拍下來了……你要是覺得冒犯的話，就删了吧。”

季雲初端着手機沉默良久，久到程鶴伊的心也跟着懸在嗓子眼。

“删了吧。”季雲初将手機還給程鶴伊。

程鶴伊微微抿嘴，接過手機快速删除，連帶最近删除的界面也都清空交給季雲初檢查。

許是剛睡醒的緣故，季雲初的臉頰燥熱，她放下腿，身子随着秋千搖晃。

“我——”不知過了多久，季雲初低着頭再度說道，“我睡覺的樣子不是很好看。”

程鶴伊低低地哦了一聲，就着暖黃的燈光用腳尖不斷碾着地上的石子。“其實挺好看的。”程鶴伊輕聲補充，“我覺得好看才拍下來。”

又是一陣沉默。

身側的手機突然亮起，季雲初偏頭看了眼時間，雙腳踩回到地面說：“時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她站起身，偏頭匆匆看了眼程鶴伊：“你……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說罷，她不等程鶴伊回應，邁着慌亂的腳步匆匆往彼岸趕去。

雙浔的路燈并不明亮，程鶴伊看着季雲初果斷離開的背影，鼓着嘴如失了力一般靠在牆上，啧了一聲伸手彈了下自己的手機。

季雲初急忙沖進洗浴間，打開水龍頭捧了一把水就往臉上撲。她的雙手撐在洗手台上，對着鏡子觀察自己通紅的臉頰，皺眉嫌棄地啧了一聲，幹脆接滿一盆的冷水，深吸一口氣便将整張臉往水裡浸。

冷靜了近半個小時，季雲初擦着半濕的頭發，步伐猶豫地走到窗前，看向對面尚還亮着燈的店鋪。

她的内心糾結萬分，自我意志與現實不斷鬥争，過往的種種如潮水一般湧入她的腦海。

對面的燈光突然熄滅，季雲初踮起腳尖張望着，卻怎麼也見不到期待的身影，她微微歎了一聲，拿出手機放在耳邊。

電話很快接通，那邊還沒來得及開口，季雲初便提着一口氣問：“若怡，要是我不想訂婚了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