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鶴伊停下腳步,扭頭看向季雲初。她瞪大雙眼,劉海因為急促的腳步稍顯淩亂,雙唇微張,胸脯因為過度震驚而劇烈起伏,她緊緊抓着自己的手腕,好似不說出實情她絕對不會放自己離開。
這樣的神情,應該不是演出來的。
程鶴伊的喉嚨裡哽着一口氣,緩了許久才輕聲說出實情:“醫生說還剩一個星期。”
季雲初的心尖一痛,手掌脫力松開程鶴伊的手腕,腿腳疲軟身子不斷下沉。
“怎麼會?”季雲初有些難以置信,“我離開的時候梅姨還好好的,健朗得很,怎麼會突然……”
程鶴伊俯身扶住季雲初的身子:“醫生說了,這個病前期看不出端倪,一旦發現就是晚期。你要是願意,我帶你去看看她。”
病房内,護士正在給梅落雪更換點滴,程鶴伊将盒飯遞給梅芝,帶着季雲初走近病房。
梅落雪正眯着眼揉着太陽穴,看樣子該是剛被病痛折磨了一番,她的餘光掃到季雲初,眼神瞬間一亮,坐直身子驚訝道:“是雲初呐,你怎麼會來這?”
她看向一旁的程鶴伊,嘴巴向下一撇,斜眼瞪道:“鶴伊,該批評,我不過是個小毛病,你居然還把雲初叫過來。”
季雲初快步走過去,坐在窗邊握住梅落雪的手指:“梅姨,不要怪她,是我自己要來的。”
她撫摸着梅落雪瘦削的手掌,強按心中的鈍痛:“我剛好在樓下碰到鶴伊,得知梅姨你在這,硬逼着她帶我過來的。”
梅落雪拍着季雲初的手背打趣:“最好是這樣。”
“但你怎麼會在醫院?你哪裡不舒服嗎?”
季雲初搖頭:“是我爸爸,他有些不舒服,就帶他來醫院看看。”
梅落雪:“嚴重嗎?”
季雲初複又搖頭:“醫生說沒什麼大礙,靜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梅落雪松了一口氣,擡手招呼着程鶴伊坐到一旁,握着兩人的手指交疊在一起:“回到家可有沒有想我們?”
季雲初用餘光瞥了眼身邊的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挪開視線:“當然想了,我在雙浔待了三個多月,哪能說忘就忘的?”
梅落雪目睹季雲初所有的小動作,抓着她的手重重一按:“是忘不了,有些人有些事是能銘記一輩子的。”
“下個假期你有什麼安排?”梅落雪笑道,“我們雙浔雖然不下雪,但冬天的景緻也是極好的。我打算等我出院就把我的小店重新裝修一番,到時候你再過來做幾個陶碗怎麼樣?”
她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程鶴伊:“到時候也叫鶴伊手把手教你,怎麼樣?”
季雲初突然哽咽,她偏頭看向一旁的程鶴伊,後者對着她微微搖頭。季雲初紅着眼眶,極力扼制潮湧般的淚意,握着梅落雪的手指大聲笑道:“好啊,等下一次,我一定要讓她教我作出最優秀的作品。做不出來就不讓她回家。”
梅落雪跟着笑了兩聲,劇烈的動作讓她猝不及防地咳了兩聲。
兩人急忙起身詢問她的狀況。
梅落雪擺手,擦去眼角的生理性淚水,再度握住兩人的雙手:“鶴伊這人性子冷,有時候總說些違心話,雲初,你多擔待她。”
程鶴伊皺着眉頭,輕聲喊了聲“梅姨”企圖制止。
季雲初看着一旁臭到不行的冷臉,撇嘴回應:“我知道,梅姨,她就是個嘴硬心軟的家夥。”
梅落雪笑着連連說了好幾個對,又對着程鶴伊歎息:“我看着鶴伊長大,她是什麼人我最清楚。她是個命苦的孩子,也正因此,造就了她冷漠的性格,好像隻要對這個世界無欲無求,别人就傷不到她。”
“其實不是的,我清楚,她心裡也是希望有人能對她好的。”梅落雪笑着看向低頭沉默的程鶴伊,“我們鶴伊啊,其實是個口是心非的女孩,她讓你走,其實是想讓你留下來,她說不喜歡你,其實是喜歡到不行,她……”
“梅姨!”程鶴伊猛地擡頭,打斷梅落雪。
梅落雪嗤笑一聲:“你急什麼?我現在是個病人,你别跟我急。”她巧妙地轉移話題,“我能看出來,鶴伊很看重你這個朋友,哪怕偶爾跟你鬥鬥嘴,把你怼得啞口無言,但那都是她重視你的表現。”
“我知道。”季雲初抿嘴,對梅落雪點頭,“我這人雖不聰明,但和她相處三個多月,對她多少也了解一些。”
梅落雪欣慰地歎了一聲,望向門口不斷路過的家屬:“你們還沒吃飯吧?出去吃個飯,别吃食堂裡打的飯,醫院裡能有什麼好吃的?”她推着程鶴伊的手腕,“鶴伊,帶雲初出去下個館子。”
梅落雪疲憊地揉着自己的太陽穴,手掌撐着床鋪躺回到床上:“我這兩天乏得很,動不動就要睡覺,我先睡下,就不招呼你們了。”
梅落雪很快入睡,程鶴伊在一旁等了片刻,确定梅落雪安然入睡了才往外走去。
餐桌上還留着一份盒飯,程鶴伊回頭問道:“你吃過了嗎?”
“吃過了。”季雲初看着飯盒裡寡淡的菜式,忍不住問,“要不我們聽梅姨的出去吃一頓,我對這一片比較熟,我知道……”
“不用了。”程鶴伊打斷她,“我現在沒什麼胃口,出去吃也是浪費糧食,就這麼湊合好了。”
季雲初沒有勉強,她坐在一邊,盯着一旁的程鶴伊麻木地咀嚼蔬菜。
“你們在這待幾天?找好酒店了嗎?”
“沒有。”程鶴伊随便吃了兩口便蓋上蓋子,“晚上我和惠敏姐再去附近看看。”
“那要不交給我?”季雲初湊近提議,“我認識的幾位叔叔就是經營酒店的,照顧病人是一件勞累的事情,晚上得睡得舒适才行。”
“不用了。”程鶴伊沒有絲毫猶豫,“我來的路上看到過幾家快捷酒店,住得近一些來回方便,反正就一個多星期,不用……”
“但萬一不止一個星期呢?”季雲初盯着程鶴伊目光真摯,“萬一梅姨能堅持下來呢?身為家屬不就是要抱着這樣的心态嗎?”
程鶴伊半張嘴嘴盯着季雲初愣神。
“喏。”季雲初果斷地打開微信,點開自己的名片朝程鶴伊示意,“我們加個聯系方式,等我安排妥當了就聯系你。”
程鶴伊的視線在手機與季雲初之間來回徘徊,天人交際之間,她回想起梅落雪适才說過的話語,如妥協了一般歎了一口氣,拿出手機快速掃了一下,大拇指在屏幕上重重一點,發送好友請求。
季雲初迅速同意并火速将那人置頂,拍着膝蓋起身:“我也要回去了,有事情記得聯系我。”
剛走出兩步,季雲初突然回頭:“明天晚上有一場晚宴,你和惠敏姐可以過來嗎?”季雲初的視線飄忽,聲線虛浮,“我想把你……們介紹給我的親戚朋友們。”
程鶴伊收回手機起身收拾桌上的盒飯:“不用了,我要留在這。”
“好,那我就幫你留兩個位置。”
程鶴伊偏頭,皺眉疑惑:“什麼鬼?”
“梅姨說的啊。”季雲初有理有據,“梅姨說了,你是個口是心非的女孩,不要就是要,不喜歡就是喜歡。”
“幹嘛,你連梅姨說的話都不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