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霧忍受不了,跑到于南面前,伸出手攔住他的去路,大聲喊道:“于南,我不愛你了行嗎,我以後都不愛你了,你别不理我行嗎。”
于南卻神情冷漠地從他的身體裡穿過去。
遲霧擡起手,怔怔地盯着手掌中央模糊掉的生命線,身後傳來于南的聲音:“九月三,吃吧。”
遲霧轉過身去,直勾勾地盯着于南看,他看見于南坐在地上,端起了放在地上的兩個碗其中的一個,碗裡是稀水粥,米粒很少,比起粥,更像是一碗白水裡放了勺米來當調味。碗上還有個壞掉的豁口。
而九月三的碗裡也是一樣的,隻不過比于南的碗裡多了半根火腿腸。
于南吃飯很慢,吞咽的時候喉結上下滾着,像是個石頭溫吞地落下來,他整個人的神情很淡,狹小的房間裡隻有個窄小的床墊上鋪着個薄毯子,而他們吃飯的場所就是床墊旁和牆壁的空隙,一盞台燈照亮一切,卻隻能堪堪照亮于南的半張臉。
光亮沒法将他全部籠罩。
遲霧一步步極其緩慢地走近,他雙膝跪到于南面前,手掌撐着膝蓋骨,脊背頹塌得不成樣子,良久他才哽咽地說:“于南,我給你燒了很多香,我把我所有的錢都用來買紙錢和香了,你還是吃不飽飯嗎。”
“對不起,于南,我太窮了,早知道,我多賺點錢再死好了……我隻是太想你了。”
于南若有所感地擡起頭,他看見了牆壁上斑駁的漆面掉落一角,摔在地上,碎了一片純白。
那一碗粥,于南隻喝了一小半,剩下的都倒到了九月三的碗裡。
九月三擡頭叫了兩聲,尾巴搖得歡快。
遲霧隻覺得心酸,決定尋死後,他在佛祖面前禱告了一百天,他不求自己來生如何,隻要于南死後能不再苦悲,可就算這樣,佛祖都沒能滿足他,于南還是過着這樣凄慘的日子,甚至一切苦痛都從頭來過。
于南為什麼要受這樣的苦。
人總是,下跪時虔誠,站立時居高。
遲霧現在恨不得死而複生,拿着那把自殺的匕首刀沖進寺廟裡把那尊欺騙凡人俗願的金佛砍個稀巴爛。
沒法讓于南幸福的佛有什麼資格受他跪拜。
遲霧無頭蒼蠅般站起身在小屋内亂轉,他想找到個出口,這兒不是地獄嗎,掌管地獄的神和鬼呢,他要見那些人。
憑什麼于南死了是親自受苦,他死了就是看着于南受苦,明明他的罪孽要比于南深重得多,應該受苦的是他才對。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于南死後該幸福了,他該幸福了啊!
可轉了幾圈,他發現,這裡沒有半點兒地獄的樣子,一切魔法黑洞通通沒有,其他遊鬼飛魂也壓根兒不存在,仿佛隻有他和于南……還有那條狗被監禁在此處。
可憑什麼狗能看見他,于南不能。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遲霧嘶吼着去撓牆,就像他癌症晚期時無數個日夜裡一樣,隻不過那時候有于南撫摸他的背脊,現在卻隻有他自己孤零零地叫喊,他被世界下了死刑,他被迫和于南隔離成了兩方世界的鬼魂。
直到嗓子啞得發不出來任何聲音,遲霧才背靠着牆壁癱坐下來。他開始觀察此刻的于南。
陡然,他寬慰地發現,于南的耳朵上沒戴助聽器。
他告訴自己,至少于南死後耳朵好使了。
下一秒,他就看見于南從抽屜裡拿出個小盒子,從裡面拿出助聽器戴在耳朵上。
于南拉開家門,出去了。
遲霧下意識地想跟出去,卻還沒等他跑到門口,于南就把門關上了。
遲霧喪氣地躺在地闆上,和跑過來的九月三大眼瞪小眼。
九月三對他還是不打友好,時不時叫上兩聲也就算了,還張嘴去撕咬他的身體,遲霧的身上這兒開個洞又複原,那兒開個洞又複原,他卻始終保持挺屍狀态。
這和他想象中的人死後完全不一樣。
遲霧沖着九月三說:“如果你會說人話就好了,我和于南就能通過你聊天了。”
九月三呲牙咧嘴。
遲霧說:“真兇。”
過了幾秒。
遲霧又說:“吃那麼少還能叫這麼大聲,因為多吃了火腿腸嗎?以後我也要給于南買很多火腿腸吃,讓他多說說話。”
九月三直接四隻爪子一齊飛起,死壓到他身上,把他身體中央壓散出個大洞。
遲霧正對着九月三流口水的狗嘴,沒忍住,手掌撐着地面,往後爬了爬。
髒狗。
他給于南當狗可比這幹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