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南被那眼淚燙得身體一顫。
這不是他預想的結果。
遲霧的種種行為就像是場将他套牢在裡面的夢,他甚至要以為遲霧記起來和他有關的一切。
于南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遲鈍地伸出手抱牢遲霧,感受着懷裡被徹底填滿,就仿佛他和遲霧這兩塊不完整的拼圖終于拼湊出來之不易的完整。
于南說:“……..遲霧,你……..”
遲霧咽下嗓子裡酸堵着的苦水,才驚醒過來,他忙松開于南,後退了步,而後從兜裡掏出手機來,動作磕磕絆絆地撥通了120,他怕于南說他是跟蹤的變态,盡量将臉别過去,不想看見他臉上即将出現的錯愕與嫌惡。
電話撥通後,遲霧報了個地址,方才撂下手機,去查看于南身上的傷口。
腿上有傷,手掌心有傷,鎖骨上有傷,脖子上有傷。
于南右掌上的傷口剛剛結痂,如今左手又傷着了。
遲霧控制不住眼淚。他擡手抹了一把,抹了一袖子血。
遲霧當鬼的時候早就把于南家裡從内到外都摸熟了,他駕輕就熟地找出碘伏,簡單清理了下于南的傷口,但于南不疼,他卻覺得疼,始終不敢下手,碘伏隻在皮膚上輕輕擦過。
一切弄完,他才扭頭去看地上躺着的張民楊。
張民楊進氣長,出氣短。
遲霧看着他時冷着張臉。
遲霧這張臉,張民楊再熟悉不過。
他從兩個人那兒都見過這張臉。
這兩個人,一個斷他腿,一個給他錢。
張民楊卻從來沒親眼見過,他隻在照片上見過這張臉,如今出現在眼前,他反倒隻覺得恐懼。
遲霧出手的方式毫無顧忌,哪疼砸哪,他不像于南,于南至少還有所顧忌,出手的時候刻意挑一招緻命的地方,基本上是劇烈得痛過一遭之後就隻剩冷冷的注視,但遲霧就像是沒把張民楊當人。
而張民楊更怕遲霧的是——
要是那人知道他和遲霧碰過面。
他真的就,完了。
如果他早知道這遭戲有遲霧入局。
他絕對拒絕。
……..
事實上。
他也沒法拒絕,沒資格拒絕。
他就是被架在案闆上的魚肉,曾經他是把破刀,不知道生剝了多少條鮮活的魚,如今幾把刀齊懸頭頂,逼着他選條路。
救護車很快就來了。
于南和張民楊都上了車。
讓張民楊上去,是遲霧不想讓他接着留在于南家裡。
遲霧打了個電話。
沒多大一會兒,遲延甯的秘書就到了醫院裡。
是個精明能幹的女人,才三十歲出頭,做遲延甯的下屬有些年頭,處理事情幹脆利落,總是能找到最優解,遲霧的事也基本都是她解決的。
于南被安置在病房裡輸液。
遲霧同她出去談話。
簡淩看了眼遲霧衣裳上的狼藉,推了推眼鏡,說:“打架?”
“是。”遲霧供認不諱,他朝着張民楊的病房方向揚了揚下巴,說:“他尾随跟蹤、私闖民宅、還持刀盜竊、殺人未遂,夠判多少?”
簡淩沒想到是這麼個事兒,還鬧到了要判的層面,這還真是頭一次,而且她還是第一次知道遲霧這人兒還能幹出這種制服歹徒的善事兒,但她也隻是略微思索片刻,便說:“你覺得呢?”
她不是問遲霧覺得能有多久。
而是問他想要多久。
遲霧說:“我要他資料。”
用簡淩的手來查,能查到的絕對是最詳細的。
但這也意味着,遲延甯會一并知曉。
遲霧别無他法。
他突然發現,原來他這麼一事無成。
他什麼都沒有。
簡淩卻無從理會他那些小心思,而是平靜地提醒道:“你該換身衣裳,洗個澡。”
這時遲霧才想來他身上都是垃圾的腐臭味,屬實狼狽。那剛才他抱着于南的時候……..
遲霧覺得他就是個傻逼。
躲什麼呢。
直接就被于南抓住他跟蹤的事兒,然後和那個老男人一起被于南拖進家裡不好嗎。
他要是那樣選擇,也不會出現後來的突襲。
簡淩走後。
遲霧快速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
回到了于南身邊。
于南身上的傷已經上好了藥,還換了身新衣裳,便利店那邊遲霧也找人去打了聲招呼,給了本應換班的員工十倍工資,暫且頂上了于南的班。
遲霧如今卻有點兒不敢面對于南。
他坐到椅子上,捂着輸液管,等着被宣判罪行。
但于南沒問他為什麼跟蹤自己,而是扭頭看窗外,說:“遲霧,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場雪,就這麼落下來了。
遲霧問他:“冷嗎。”
于南搖頭,看着他,那視線悠長,帶着遲霧看不懂的情緒。
于南說:“遲霧,怕嗎。”
怕什麼?
遲霧不懂,以為他說張民楊的那把刀,就說:“不怕,你也别怕,我保護你。”
“保護”這個字眼就像是世界上最沉重的一顆石頭,壓在人肩頭上能壓碎骨頭,摻雜着十分深重的責任和義務,遲霧說完之後又有些羞臊。
他要是真能保護于南。
于南現在不應該是在醫院。
于南卻笑笑,說:“這話你說過。”
是嗎。
什麼時候。
遲霧記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