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不過是遲霧深時度勢捏造出來的,隻要于南一點頭,他立馬就去買一套符合條件的房子,而其中安置的所有事物存在的基本條件就是——于南想讓他們存在。
遲霧頗為機靈地說:“有啊,但是我怕你不喜歡。”
于南彎彎眼,“不會,我不挑剔的。”
遲霧旋即應道:“那你最喜歡的顔色呢?”
他從善如流補充道:“剛好那個房子有段時間沒住人了,上一次去還是帶朋友去喝酒,床單被罩之類的東西都被弄髒了,剛好要換,你受了驚,看點兒順心的顔色有助于睡眠。”
于南說:“淺棕色吧。”
遲霧瞳孔的顔色。
遲霧沒察覺有什麼不對勁,一手兀自牽着于南,一手掏出手機,屏幕稍側着,遮擋住于南的視線,從通訊錄裡找出一人,發過去有關房子的要求,而後退出時,簡淩發過來的信息再次彈出來。
遲霧下意識點開,待看清裡面内容時,才條件反射般擡眸觑了下于南,卻和他的視線正好撞到一塊兒去。
就好像,于南一直在盯着他看。
“……..”
“藥快沒了。”于南說。
遲霧擡頭看了眼挂着的藥瓶,藥液見底,他當即将手機反扣過去,放到床邊,再擡手摁下呼叫鈴。
拔完針,于南摁着貼着繃帶的手背,遲霧伸手接過,替他摁着,就這麼,維持着一種像是在扶持着于南的姿勢。
于南問:“張民楊在隔壁病房嗎?”
遲霧說:“你想見他嗎?”
于南“嗯”了一聲。
遲霧不想讓于南見他,方才他顧忌着,沒直接問于南當時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但也能大緻拼湊出來張民楊那個畜生想幹什麼。
繩子捆綁。
持刀威脅。
瘸腿還不老實。
這種人就該把他的大腦一并打瘸,讓他徹底成為左右顧慮的瘸子,無論是身體上還是思想上。
遲霧本想一并陪同,于南卻讓他先出去。
遲霧放心不下,一時猶豫,而後于南就用那種略帶乞求的眼神看着他,比起慣向卑憐,這種淺淡的無助更讓人無法拒絕。
他隻能退出病房,在門外守着,視線卻時刻緊盯着門上小玻璃窗,從裡面探查病房内的情況,但好死不死,于南就站在了個他無論如何都看不見的視野死角。
遲霧隻能盯緊張民楊的動作。
張民楊身上插着管子,暫且動不了,一旦強行撕扯,無數針管就要斷在他皮膚下,這也讓遲霧稍微安心些,但仍舊憂慮着。
張民楊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如同擁有多個面具的人,不時便換了一副,但此刻被氧氣罩罩着,都不大能分辨出來具體情緒,隻覺得倍顯猙獰。
大緻過了五分鐘。
于南出來了。
于南的表情不大好,情緒也低沉着。
遲霧抵着門,冷冰冰地朝着病房内看了眼。
張民楊卻死盯着于南的背影,此刻注射了藥物,他的頭腦不大清醒,像是籠罩了層毒霧,不斷吞噬着他所能感知的恐懼與忌憚,而其餘驅使他肆無忌憚地表達一切的神經如毒蛇般蠕動,釋放毒液,他張阖着嘴,不時破口大罵,而他身上連接着的機器也開始發出一陣劇烈的嗡響聲,護士如魚入海般奔來。
“于南!你也不會逃脫的!”
“要死一起死!”
“當時那藥你要是吃下去,你現在就他媽是個髒東西!是個賤——”
“……..”
遲霧将于南牽到一邊,将他遮擋在身後,避免他被人撞到,還一并擡手捂上于南的耳朵。
直到耳邊的咒罵聲被一道道遏止聲叫停,遲霧才放下捂着于南的手。
他牽着于南出了醫院,啟動汽車,一腳油門下去就往外沖,直到将車開到再也看不見屬于醫院建築标志的街道,他才踩下油門,将車速減慢。
雪花飄砸在車窗上,而後被雨刮器抹去,隻留下條像眼淚的痕迹。
黑夜中。
遲霧帶着于南逃離。
從始至終他都是沉着臉,不作聲響。
“遲霧。”于南陡然說:“他就是我的養父。”
于南的視線筆直地看着窗外落雪。
“他收養我的時候是秋天,把我領回去之後的第二天,天上就開始飄雪,特别冷。”于南用平穩的聲線緩緩說道:“我沒有厚衣裳穿,也沒有被子蓋,半夜還能聽見老鼠聲,你覺得我這種生活幸福嗎?”
遲霧嚅嗫了下嘴唇。
當然是不幸福。
但是他能直截了當、坦坦蕩蕩地吐出這這三個字嗎,那就像是于南主動撕開一道傷口,他就肆無忌憚地在上頭撒鹽,還不時吐出兩句“這樣會不會很疼啊”這類無關緊要的話,而且這時候的于南未必需要他的答案。
遲霧說:“……..我有紙。”
于南問:“你想看我哭嗎。”